我的第一大股东，是我另一个狐朋狗友——管九，人称九爷。也是我的高中同学，兼死党。
九爷原本是上海人，后来因为他父亲的生意，举家搬到了这里。高中时期，小伙长得也不错，可是说话有点瑕疵，也就是有点结巴。
说来也奇怪，虽然九爷口条不利索，平时却最喜欢玩音乐，弹得一手好吉他，可唱起歌来让人咂舌。
我们高中每年的秋天都有体育艺术节，白天是体育竞技，晚上是歌舞晚会。九爷爱玩音乐，也有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当然是不会错过这样展示自己的机会。
猴子敲架子鼓，九爷弹电吉他，我教九爷唱歌，其实主要是帮他捋顺口条。后来九爷说，你这样干说干唱没意思。
我说，难道我还要表演杂技，喝着水说唱。
九爷说，要不我教你吉他吧。
于是，他成了我的吉他老师。
……
九爷家里殷实，这几年在省城办培训班也是搞得风生水起，听说我回来要做实业，二话不说就直接给我转账十五万。
我们也有几年没见了，还记得高中时代我俩和猴子被称作“南城高中三贱客”的那段辉煌时光。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何时还能聚在一起喝喝小酒，胡编乱唱。
猴子和我说九爷这几年都没有回来过，虽说也不远，可他总是说忙，你说也是，那么大企业家了，哪顾得上我们这些狐朋狗友。
我拿着银行卡打了打猴子的脸，说着，钱还堵不住你这张烂嘴！
我的确也和九爷说过几次，让他回来和我们聚聚，但九爷的说辞真都是一样的，忙！
后来，我也没再提起。
我知道，苏婉一直在高中做着音乐老师，那个曾经被九爷写进歌里的女同学，如今也已经嫁做人妇。
高中礼堂三楼有几间空教室，专门是为了给学生排练准备的，记得那一年的九月，下午只要有时间，我们三个就会泡在那里。
练习是一方面，不过更主要的是在我们的隔壁是舞蹈教室。可想而知，每天来来回回都能看见一群又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女从门前走过，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而九爷的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了。
苏婉在学校舞蹈队里出名的美女，肤白貌美，身材窈窕，总之满足所有男生在那个年纪该有的幻想。
猴子看着门外走过的白花花的大腿直流口水，我嫌弃的看着他，略显尴尬。
记得那年，舞蹈队排练的是芭蕾舞，九爷就像是坐在VIP席位的老嫖客，胸有成竹的看着那一群群青春洋溢的姑娘。
在那个青春洋溢，荷尔蒙爆发的年纪，高中校园里最受女生欢迎的男生并非两种。
一种是篮球打得好的，另一种是音乐玩的好的。
而九爷属于那种总是自我感觉良好的。
他突然转过身看着我和猴子，“兄弟，走……走……走一趟？”
我表情木讷的看着他，“走你妹啊！”
猴子倒是一脸兴奋，嘿嘿的傻笑，我知道他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
九爷说着弹起了前奏，“来吧，展……展示自我的时……时间到了！”
那一年，我们唱的是羽泉的《奔跑》，当初这首歌的传唱程度也是火遍了天南海北，大街小巷。
另一方面，选择这样积极向上正能量的歌，在初审时就很容易就通过老师的评审。
门外的姑娘们停下了脚步，渐渐聚拢了过来，苏婉当然也在其中。别看九爷平时磕磕巴巴，关键时刻还真没掉过链子，只不过眼珠子就没从苏婉的身上离开过。
……
速度七十迈
心情是自由自在
希望终点是爱琴海
全力奔跑 梦在彼岸
……
少男少女间的热情来得也快，去的也快。一次两次没了新鲜感，也就再也没人围在我们的教室外面了。
“我……我觉得我……恋爱了。”九爷看着窗外，面带忧伤，一脸痴汉相。
猴子用胳膊肘怼了怼我，示意让我看看九爷那个怂样。
“酥软……”
“人家他妈叫苏婉！”我摇了摇头，给了九爷一下。
九爷转头看向我，“可……可……可一看到她，我……我就浑身都软了。”
“你软了还好，只要人家不软就行……”猴子在一旁嘿嘿嘿的贱笑。
“我倒是有……有个想法。”九爷拉着凳子坐到我的近前，胳膊搭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这成吗？”
九爷拍着胸脯，打着包票，“别……别……别怕！兄弟，天塌下来有……有哥替你扛着。”
我苦笑着看着九爷，不知如何是好……
体育艺术节如期的举行，晚上文艺晚会，我们三个的节目比较靠后，这就让我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九爷看着我的样子，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还伸出大拇指不停地示意，看得我真想上去给他一棒子。
我再转头看看另一边猴子，他依然一幅幅贱兮兮的表情，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总觉得这人憋着坏儿呢。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九九八十一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大不了就推给九爷就完了……
听到主持人报幕，我们仨缓缓地走上台。猴子的鼓点响起，我就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了退路。
那晚，我们只唱了《奔跑》的前半段，后面的副歌开始就换了曲风。
当然，这都得益于我们这三个人属于小型的乐队，演出是没有伴奏的，所以在台上才可以这样的随心所欲。
不过……
当九爷开口的瞬间，我就看到一旁的负责控场的老师脸都绿了，我耸了耸肩，暗骂了一句，事到如今，管他呢！
干就完了！
……
音乐教室里有一面冰冷的墙
每天我都会对它
畅谈着我的理想
渐渐的它变成了你的模样
音乐教室里有一扇靠北的窗
每天我都透过它
看那对面的姑娘
你深邃的眼眸让我感到忧伤
啊……
我亲爱的姑娘
你是否也会为我心慌
你的长发太过漂亮
怎么才能留在我的胸膛
……
伴着九爷的歌声，身后的投影上渐渐显现出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将演出的气氛引爆到了高潮，整个操场上的学生都跟着疯狂的喊叫着，就像是他们肆无忌惮的青春，永远充满了未知。
当然，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场普普通通的文艺演出，竟会发生这样意想不到又令人兴奋的剧情。
我也不知道九爷到底花了多少银两，搞定了那个控制灯光的同学，不过想来也是蛮拼的。
（一个月前，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她很漂亮，让我再也难忘）
（她今天就在这里，就在台下）
（我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但我依然想要对她说……）
九爷拿下了麦克风，边走边唱，台下尖叫不断，少女心炸裂！下面早有被九爷收买的哥们儿，一早就占据了有利地形，把苏婉从人群中隔离了出来。
……
啊……
我亲爱的姑娘
你是否也会为我心慌
你的长发太过漂亮
怎么才能留在我的胸膛
啊……
我亲爱的姑娘
我也宁愿为你去流浪
可我的心里空空荡荡
你是否愿做我的姑娘
啦……啦……啦……
……
顿时，整个操场传来了山呼般的歌唱，所有人都跟着九爷大声合唱着。
啦……啦……啦……
苏婉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捂着嘴有些不知所措，九爷走到苏婉面前，伸出右手，音乐骤停，他轻声唱道：
啊……
我亲爱的姑娘
你是否愿意来到我的身旁
啦……啦……啦……
故事到这里，没有任何的意外。
这样的九爷当然也追到了他心爱的姑娘。这首歌是我们花了小半月的时间研究出来的，当然九爷是写不出这样的歌词的，不过看来效果还不错。
结果就是，九爷被全校通报批评，也成了全校男同学嗤之以鼻的对象，我们三个人被冠以“一高三贱客”的美名，一时间广为流传。
不过好的一面是，我们在女生那边还是蛮受欢迎的。九爷说，要不我们将错就错，干脆成立个乐队，名字就叫做“三贱客”，怎么样？
我说，你这哪里是将错就错，挨了个批评，不痛不痒，最后不还是抱得美人归，我们呢，出了洋相，什么也没捞着啊！
九爷说，你这个人太斤斤计较，不过我欠你个人情，将来你有什么事，哥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那一晚，夜幕中炫彩夺目却又转瞬即逝的烟火，就像是少男少女们放肆的青春。而岁月，则是汹涌的浪潮，在背后，推着我们所有人不停地往前走，一步一回头，而我们能做的，只是不断地前行，生怕被身后悲伤的海洋吞没。
我看着手中的银行卡，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到这段往事，不禁觉得好笑。
当初的看似疯狂，到了现在反而羡慕。可是故事就是这样，当初的信誓旦旦，永远的永远，其实到最后，我们往往能做到的只是永远不见。
九爷和苏婉没能走到一起，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有些人却早早的没了音讯。
最后想想我们这一群人，这些年那些活在我们的歌里，活在诗里，活在画里，活在梦里，活在心尖儿里的姑娘……
一个一个都被我们弄丢了……
我们的青春就是列操蛋的火车，哀怨着，谩骂着，咆哮着，疯狂着，眼看着所有珍惜的都离我们远去，可你只能疯狂着，咆哮着，谩骂着，哀怨着，一笑而过，继续向前。
猴子怨妇般的魔音穿脑还是把我从感慨中拽了出来，“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我也没见过火锅能飘这么远的，你这钱啊……估计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喽。”
“谁说我要开火锅店的……”走到巷口，一人多高的墙上挂了一个灯箱广告牌，背面被满满登登的贴了一层小广告。
进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多么注意，等走出巷口，我才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楚那家店的名字——鲸歌。
于是，我对那个叫陈升的男人又多了几分好奇。
曾经有一头名叫Alice的鲸鱼，她只能发出52赫兹的歌唱，是正常鲸鱼的两倍。在科学家发现她之后的二十多年来，她只能独自的歌唱，喜怒哀乐，所有的情绪都无人响应。
她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
我不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也是源于这个故事，才起了这么个名字。
孤独的鲸鱼来到这里，只为寻找另一个孤独的鲸鱼。
猴子看我聚精会神的看着广告牌，在我眼前晃了晃，怼了我一下，“我说老哥，咱虽然欠了一屁股债，但不是欠了一屁股啊，你老盯着这重金求子是怎么回事儿！你这么大岁数了，谁能认你当儿子！”
我骂了一句，滚！
手机屏幕在这个时候亮起，我不耐烦地推开猴子低头看了一眼。
是她……
我读完了那简短的一行字，微笑着锁上了手机屏幕。
（我要结婚了）
也许，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头名叫Alice的鲸鱼，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的歌唱。
孤独的灵魂，他的路途，只为寻找另一个孤独的灵魂 。
毕业后的一次校友会上，九爷和苏婉见了最后一面。
当年的音乐教室也早已经变了模样，重新铺了一层木质的地板，原本斑驳的墙上也重新刷了油漆，还贴着不少大大小小的照片，其中的一张正是我们那年艺术节演出时的照片，底下还用碳素笔写着“一高三贱客”这五个字，也不知道是哪个捣蛋鬼留下的。
九爷也没有想到当初的年少轻狂，竟可以流传至今，他叹了口气坐在当年排练时的椅子上，老钢琴还在，架子鼓也在，似乎只有这一堆布满灰尘的乐器并没有改变。
对面的舞蹈教室空荡荡的，阳光照进来，光影间九爷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景象，无数的女同学围在门外，喧闹间我们在门内英姿煞爽。
他吹了吹钢琴上的灰尘，活动了一下手指，灵动的音乐在空荡的楼道中回荡，似乎在诉说着潜藏已久的往事，九爷也在回忆的海洋深处，越陷越深。
突然，门口响起一声清脆的敲门声，把九爷拉回了现实。
“不好意思，你是？”
九爷抬起了头，看着门口站着的女人。
阳光下，一袭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闪闪发亮，明媚的双眸好似那黑夜中灿烂的星辰，。
九爷愣住了，对面的她也愣住了。
岁月也许会慢慢改变彼此的模样，可如此漫长的年月过后，我们依然认的彼此。
“你……”九爷看着犹如当年那样站在门口的女人，这么多年，他已经慢慢开始改掉了结巴的毛病，可如今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婉也有些慌张，挽着头发，低着头轻声说道，“好久不见。”
九爷就这么看着她，目光炙热，“嗯，真的是好久不见。“
片刻的沉默，一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你还好吗？”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着对方，终于四目相对，万千的情愫在无言中，千里跋涉……
虽然他们错过的时间太多，可就这一眼，胜过千言，过往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
“我还好，嗯……我当了这里的音乐老师。”苏婉伸出手指指了指上方，“你呢？这些年你还在为你的梦想拼搏？”
九爷的目光暗淡了下去，没有回答，因为他注意到了苏婉无名指上的戒指。
苏婉似乎也看到了九爷的变化，笑容带着些许感伤，双手搭在身前，另一只手似乎下意识的想把戒指隐藏，“我……”
九爷转过了身，侧对着她，“我给你唱首歌吧，当年那首歌写的不太成熟，现在终于算是完成了。”
苏婉点了点头，就这样站在那里，不敢走近。
九爷闭上了眼，钢琴声响起：
音乐教室里有一面冰冷的墙
每天我都会对它
畅谈着我的理想
渐渐的它变成了你的模样
音乐教室里有一面靠北的窗
每天我都透过它
看那对面的姑娘
你深邃的眼眸让我感到忧伤
啊……
我亲爱的姑娘
你是否也会为我心慌
你的长发太过漂亮
怎么才能留在我的胸膛
啊……
我亲爱的姑娘
我也宁愿为你去流浪
可我的心里空空荡荡
你是否愿做我的姑娘
啦……啦……啦……
啊……
我亲爱的姑娘
可如今已经时过境迁
两千五百多个月亮
你是否依然守在你的家乡
啊……
我亲爱的姑娘
可如今已是海角天涯
七个半的无眠春夏
我却没能说出该说的谎话
……
转眼间
这里的冬天
开始变得寒冷
在慌张的黄昏
我找到了美丽的人
我想你一定也不能结婚
岁月啊
那就这样吧
……
最后的那一段，他转到尧十三的《北方女王》，也许在九爷的心中，苏婉一直是他少年时代的公主，可他自己，却是没能陪她走到最后的骑士……
九爷起身，经过苏婉的身边，轻轻的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苏婉望着走廊上九爷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苏婉却捂着嘴，像是那年站在台下一样，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