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假定我是沙奈香,那么又该如何改写“事实”的内容呢?
说起来,坐在芹泽峻驾驶的车子中的女人是圆子这种看法,是基于住在同一公寓大厦的邻居的证词:“昨晚,他带着妻子开车外出了。”可是,从起火的车中救出来的两个人,均处于全身严重烧伤的状态,我的脸部至今还被绷带缠绕着,随身所持物件也都烧成了灰。警方是根据车牌号码才判定男方是芹泽峻,至于女方是圆子则无强力的证据。
仅仅凭与芹泽峻同车便判定那女人是圆子,是否过于武断呢?反之,认为与芹泽峻同车的是他的情妇沙奈香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因某种缘由,坐在车子副座的不是圆子,而是作为芹泽峻情夫的沙奈香——我。然后,发生了预料不到的车祸。
人院以来,我的脸孔一直被厚厚的绷带包着。不要说是警方人员,就连探访客人,都看不到我的真面孔。再加上我对过去的记忆已丧失殆尽。
纵然我不是圆子而是沙奈香,恐怕谁也看不出来……但在这种场合,存在着一个大疑问。
假定我是沙奈香,知道芹泽圆子的名字是不成问题的,但问题是真正的芹泽圆子现在置身何处呢?
事故前夜应该与峻开车外出的圆子,她藏到哪儿去了呢?
十一月三日 星期二
每天大河内医生来巡房时都要对我做辅导,尽管如此,我的记忆并无恢复迹象。
我不认为继续这种疗法能治好我的失忆病。我虽然不明白精神医学是怎样的学问,但我相信这是我本人的心病,解铃还须系铃人呀。
我是芹泽圆子呢?还是冈户沙奈香?
现在的问题焦点就在这里。
可是,单凭自己的深思苦虑已想不出什么东西来了,除非能遇到某种特别的契机。
怎样才能遇到这种契机呢?
看来……譬如说能确定一些客观“事实”的话,或许就能遇到契机。
我是怎样的—个女人呢?如果把这作为“事实”予以清楚确认的话,在我的记忆深处肯定又会有一些东西苏醒。
我想到了两种确认的方法。
第一种方法,用自己的眼睛来比较圆子的脸部照片和自己的容貌。不过依目前情况来说,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我的脸部仍被绷带包裹着,像木乃伊一般。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除下绷带,而且,就算拆除绷带……唉!我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第二种方法,是对照指纹。
幸运的是,手部和指尖的伤势全部痊愈了。只要把我的指纹与芹泽圆子的指纹核对,就能确认自己是不是圆子,与此同时也能证明自己是否并非沙奈香。圆子的指纹应该残留在家中的物件——譬如她的化妆品瓶上……
如此说来,要辨认我的身份,单凭住院中的我的一已之力,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还是要下定决心向大河内医生说出心里话吧。不!等到拆除脸上绷带的那一天再说罢。
唉!我怎样做才好呢?
十一月七日 星期六
昨晚又做噩梦。
最近一段时间,几乎天天晚上都做噩梦。半夜被自己的叫声吓得从床上跳起。
噩梦的内容大都是抽象的,令自己置身于意味不明的恐怖之中。等醒来时,往往忘了做梦的内容。
但是昨晚的梦……它与以前的梦不同。它具有具体的影像、声音、气味和感触,而且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冰冷的感触。奇妙的冷而柔软的感触。
坐在坚硬椅子上的我,似乎被绳子绑住一般,身体呈硬直状态。
两侧下垂的手因麻痹而无法动弹,连手指头也不能随意活动,眼睛一眨都不眨,简直像一具断了发条的玩具人偶。
使我产生冰冷触感的是几双白皙的手,对着不能动弹的我,毫无顾忌地抚摸我的身体和脸部。
(可悲的木乃伊人偶君……)
耳畔传来嗫嚅声。药水及发霉物品的难闻气味随之扑鼻而来。
(啊!真可怜啊。但不用害怕,拆绷带不是什么恐怖的事……)
接下来,只听到纱布的摩擦声,白皙而冰凉的多只手正在缓慢地解开缠在我脸上的长长绷带。
……抑压住感情的微弱呼吸声……与呼吸的节奏合拍,我的脸慢慢露出了真面目。
(哇!)
方才的声音发出惊呼。
(啊!无可救药了,人偶君。)
白皙的手突然在我眼前消失了。我正在想跑到哪儿去了,不一会白手持着大大小小的镜子又回到我的面前。
(喂!看看自己的尊容吧。)
声音虽柔和,但带有命令口吻。
(别害怕!睁开眼,好好地看看自己 不要转移视线,人偶君。)
白手持着的多面镜子中,映现的足同一张面孔。虽说明知是自己,但我花了不少时间才认得。
眼前封面是桃红、紫色、黑色……混合着各种污浊眼色的被压扁的球形肉块,下巴的一部分呈赤红龟裂状,溃烂臃肿的肉缝中露出两颗正在狠狠盯着自己的眼珠……
(可怜呀!)
(大可怜啦,人偶君。)
(多悲哀哦!)
(多不幸哦!)
(大丑陋啦!)
(多恐怖喔!)
我对天长嗥。然后——眼前一片漆黑。
十一月十日 星期二
啊,这样下去,我必定会发疯。
迄今为止,我试图以冷静、理性的态度竭尽全力解决自己的问题。为了取回心中失去的部分,我排除各种烦恼,拼命独自思考,终于取得自己不是芹泽圆子就是冈户沙奈香的“确信”。可是——
已经过去一周以上的时间了,这问题到现在还是“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