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相亭只不过匆匆见了一面,那秦阳便说有事请教,这让牡丹不免有些惊讶。牡丹虽在金安待了一年有余,也久闻秦阳大名,往日里却是连他一面也不曾见过。
牡丹不想与秦阳有过多交集,对于他的请求本欲回绝,怎奈秦阳眼神坚定不容拒绝,思量片刻,牡丹只得嘱咐杨之鸣先行下山等着,自己则与秦阳寻了个阴凉无人处说话。
“此处无人,将军有何事便请说罢。”牡丹语气平平,有着淡淡的疏远。
秦阳微微皱了皱眉,道,“玄仪高僧与祖上秦时老将军相识乃是隐秘之事,旁人不轻易得知。方才听姑娘提起却是如数家珍,不知姑娘是从何处知晓?亦或……姑娘本身就是秦府旧人?”
听了秦阳此话,牡丹也不过是淡淡一笑,说道,“玄仪高僧是出了名的谱匠,牡丹自幼喜声乐,便对他着意研究了一番,由此得知他与秦时老将军的一段隐事。牡丹生在青楼,未曾与将军府上有过交集,怎可能是秦府的旧人?秦府闻名遐迩,牡丹才学疏浅不过略知一二,将军却说牡丹提起秦府家事如数家珍,那可真是抬举了牡丹了。”
牡丹此话说得在情在理,秦阳细细思量也找不出破绽。
“听闻姑娘会弹《宫羽调》?”秦阳想起一事,突然问道。
牡丹点头,“正是。”
秦阳眼里再次露出异样的光来,面含深色说道,“《宫羽调》乃绝世乐谱,其音律多变复杂,自《宫羽调》问世以来,世间仅有几人能将之完整弹奏出来,当世之下更是少之又少,距秦某所知也不过一人而已,而那人……理应不在这世上了。”
说到此处,秦阳神色有些哀伤,停顿半晌,却又望着牡丹继续说道,“《宫羽调》一谱如今就在鄙府放着,秦某亦不曾将之取出示人。姑娘能否告知秦某,你又是在何处见过此谱?又是如何弹得此曲?”
秦阳神色凌厉,咄咄逼人,一双湖水般的眼眸似要将牡丹看透了一般。
牡丹微微蹙眉,见秦阳如此追根究底,心中隐隐不悦,却仍是淡然回道,“将军忘了么?杨大哥也是谱匠,《宫羽调》还是他赠予将军贵府小姐的呢。牡丹自幼与杨大哥相识,自然是见过此谱。从前牡丹琴艺拙劣,弹不出《宫羽调》来,好在这些年勤加练习,功夫不负有心人,牡丹也终能弹出此曲来了。”
因蒙着面纱,秦阳看不见牡丹的神情,但见她一双眼眸清亮明丽,也不似在说谎,便信了七八分了,只是心中仍是有些疑惑,像是捉着最后一根稻草,秦阳望着牡丹,道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姑娘才貌双全,秦某实在仰慕,不知姑娘可否摘下面纱令秦某一睹芳容?”
不想秦阳竟还有如此请求,牡丹怔了一怔,想也不想便拒绝道,“牡丹容貌丑陋,冒然露脸只怕污了将军的眼,请恕牡丹难以从命。”
不能亲见牡丹样貌,秦阳难免有些失望,却也不得勉强了她,只得道,“是秦某唐突了,还望姑娘见谅。”
牡丹垂眸,也不欲与他多言,便道,“将军可还有事么?若是无事,那牡丹先行告退了。”
牡丹如此淡漠,也是在秦阳意料之中,便也不再多言,二人拱手告别。
下得山来,杨之鸣早已牵了马车在客店外等候多时,牡丹坐进马车,二人往城里辘辘驶去。官道两旁山花浪漫,送着香风,密林深处虫鸟啼鸣,不知疲倦。
杨之鸣驾着马车往城里慢慢赶着,想起方才楞严寺一幕,不由开口问向马车里的牡丹,“姑娘,那秦将军可与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谈起些曲谱之事罢了。”牡丹淡淡说道。
牡丹不愿多言,杨之鸣也不好再问,当下便默默赶着马车,一路无言。
山上的楞严寺,秦阳正细想着牡丹方才的一言一行,似要从她的话中发现些什么端倪来,怎奈思来想去,却是毫无头绪。秦阳不由苦笑,许是自己糊涂了,竟将牡丹错认成了她。
正想着,一阵说笑声自身后传来,秦阳回头望去,原是慕容梅携其夫人出来了。
“难得上山一趟,慕容公子怎不与普真法师多相聚片刻?”秦阳敛了心神,与慕容梅说道。
慕容梅笑一笑,说道,“家父回念经堂诵经去了,将军也不是不知道家父的脾气,小弟与霓裳也不便打扰了他,便出来了。”
“咦?那牡丹姑娘可是下山了?”慕容梅四处望了一眼,竟不见牡丹身影,便开口问道。
秦阳点头,沉默片刻却又问道,“慕容公子可是认识这位牡丹姑娘?”
慕容梅摇头道,“听人提起过罢了,愚弟也是今日才见着她。方才家父也说起这位姑娘才智过人,非常人能比,霓裳便想结识一番,怎知这姑娘却下山去了,也只能日后再寻个机会认识了。”
秦阳闻言,默默沉思片刻,状似不经意问道,“既是位才女……却不知其师承何处,又为何去了青楼做了风尘女子?”
“难得秦兄会问起女人的事,既是如此,那小弟便都告诉你了吧。”慕容梅狡黠一笑,眨着眼睛说道,“牡丹姑娘乃杨之鸣的义妹,二人自幼相识,不过此女此前一直居在江南一带,据说是江南吴州歌姬,在当地本无甚名气,四年前牡丹姑娘不知何故离开了青楼,此后便杳无音讯了。直至一年前牡丹姑娘出现在虞牡亭,更因一曲《宫羽调》而声名大噪,名气更是胜过从前。”
杨之鸣也算是一人物,江湖上曾有传言其义妹乃是青楼女子,如今看来,那女子便是牡丹了。牡丹并未着意说谎,秦阳这心里却有些失望了起来。
慕容梅并未发觉秦阳的异样,仍是笑道,“秦兄若有兴趣,改天咱们一道去虞牡亭看看便是了。”
秦阳一听却是皱了眉头,说道,“虞牡亭系风月场所,你我乃朝廷命官,怎能随意踏足这些地方?更何况你还是有家室之人,更是不能去了。”
慕容梅却是摆手言道,“虞牡亭虽是风月场所,但是其中的花须楼却是个风雅之地,毫无半点奢靡之风,尤其里面的姑娘个个才华横溢,最受当朝文人学士的喜睐。秦兄你长年征战在外,这好不容易回了都城,也该放松放松了。”
慕容梅执意要去,秦阳也拗不过他,也只得点点头同意了,二人便约了个日子打算一同出门。
“二位若要去,便将霓裳也带去罢。”正在一旁逗弄着小娃的陆霓裳听了二人的谈话,不由插进话来。
慕容梅微微一笑,牵了陆霓裳的手儿轻轻抚着,虽不言语却也算是默许了。陆霓裳之所以要跟着二人去那虞牡亭,无非是要看着慕容梅,免得他又闯出什么祸来,其外便是要听一听那牡丹姑娘的曲子是否真如传言那般,胜过了她的挚友秦月。
在都城一隅的一处清幽之地,一座高贵典雅的府邸屹立其中。院外青墙环围,柳腰低垂,朝南一围墙中央开着府门,门前一对石狮气势磅礴,英发威武,让人心生敬畏。府门上挂一匾额,匾上乃是皇帝亲题的金斗大字“长公主府”,匾额两旁高高挂着灯笼,灯笼下的流苏随风清扬,甚是自在。
长公主府内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院落里更是廊腰蜿蜒,亭台楼榭,样样俱全。雕花青石自府门一直通往正厅阶前,每一块青石板上都雕刻着莲花样式,人行其上,宛若步步生莲。走进屋内,但见香烟袅袅,又闻檀香扑鼻,令人陶醉。
室内一侧小阁,一华衣女子临窗而立,窗外一树梨花如火如荼,送来阵阵香风。梨花落瓣随风潜入,静悄悄跌落在了楠木梳妆台上,远处深山,夕阳余晖正当时,橘红色的夕照衬着女子白皙的脸庞,更显得其国色天香,艳若桃李了。
女子神色淡然,纤细的手指揉着一朵落花,花汁润湿了指尖,女子却丝毫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