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站进站的时候，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向他推销一份南方某报社的报纸。陈若明从身上找出一块钱硬币，换了男孩手上的一份报纸。男孩说“谢谢”时，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坐在车厢内，他漫无经心地翻看报纸，无意中看到一篇关于G市炼钢厂的新闻。
新闻说炼钢厂这么多年来惨淡经营，一直入不敷出，处于严重亏损状态，如今遇上了城市更新改造，炼钢厂将搬离市区，到偏僻的郊区去。在炼钢厂原来的土地上，将会分多期建造一个华南地区最大的商业楼盘，成千上万的家庭将居住于此。
炼钢厂因此获得了一笔天价的赔偿金，比建厂以来的净利润总额还要多得多，而新建厂房的土地全部由政府免费提供。这么下来，炼钢厂终于盈利了。世事难料，让人唏嘘不已，不外乎如此。
看着报纸上那根高耸的烟囱，让陈若明不由想起了快乐的大学时光，还有那个快乐的大二暑假，他和丁婷在炼钢厂人事部门实习的事。
实习期间，他们曾经接受了一个临时任务——到火车站接两个来厂里报到的大学毕业生。
他们第一次外出接人，新鲜劲十足，仿佛要接的人就是未来毕业的自己，心情十分兴奋，提前就到了停车场，但负责开面包车的司机过了约定时间，还是迟迟没有到。
他们不好意思打电话催司机，只好站在车旁等。一直到上午九点四十二分，比约定的九点半晚了十二分钟，司机才大腹便便地从远处走来。
司机肚圆脸肥，头发稀疏，看起来年纪不小于四十岁，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年油腻男。司机见他们直挺挺站在面包车前，觉得自己迟到了怪不好的，打哈哈道：“不好意思，小伙子，多吃了两个肉包子，来迟了，没等多久吧。”
“没事，我们也才刚到不久。”陈若明客气道。
“今天换人了吗？”司机问道。
陈若明解释道：“是啊，我们是实习生，今天大家都要开会，没有时间，让我们跟着你一起去。”
“哦，实习生，好啊。”司机一边说一边打开驾驶室。
陈若明迫不及待地往后拉后排门的把手，试图打开后排的门，门却像秤砣一样重，岿然不动。
“等一下，门坏了，得从里面才能打开。”司机坐进驾驶室，半个身子挤到后排位置，麻利地推开车门。
陈若明和丁婷鱼贯上车，就在陈若明关上车门的同时，司机打着火启动了面包车。面包车像一架冲向敌人的战车，不顾一切地前进，司机拉紧了马稷，陈若明手握长戈，迎着凛冽的寒风站立在马车头，而丁婷则半蹲在马车上负责拉弓射箭。
一个完美的三人战斗组合就这样形成。
陈若明想起和丁婷一起到公园玩的时候，曾经就玩过一个射箭的游戏，他五支箭都射中了靶心，而丁婷脱靶了三支。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丁婷让他解释百步穿杨是啥意思时，他却给她讲了一个老翁倒油的故事。
他告诉她即便只是一个卖油的老翁，也不觉得射箭神准的将军有多厉害，只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这跟他轻松将油倒进小口油壶的道理是一样的。
他又一本正经地从数学的角度，进一步说明百步穿杨并没有多么神奇：射箭其实就是一个三点画直线的几何问题，三个点画一条直线嘛，是不是很简单？
丁婷呵呵大笑，嗤之以鼻。
面包车一路上左突右冲，躲过了所有马路上的敌人，不一会儿就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前的广场像是受了攻击的蚁穴，蚁族一般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人声慌乱，空气紧张。火车站最高处竖立着“一国两制”“统一祖国”八个大字，气势凛然，震慑宵小。高音喇叭像当年对台文宣一样，一直播放着各种含糊不清的消息。
司机把面包车停在了马路边上的禁停区，对他们说：“我在车上等，你们下去接人，交警来了，我就开走，回来见不到我，就打我手机，听清楚了没有？”
陈若明点点头，存了司机的手机号码后，和丁婷拿了事先准备好的小红旗和写着“XX炼钢厂”的纸皮牌下车。
司机提醒说：“这里鱼龙混杂，多的是小偷，手机等贵重物品千万要小心，防着不要被小偷偷了。”
“知道了。”陈若明和丁婷义无反顾地冲向蚁穴，挤过火车站出口一直往外涌的蚁群，来到出口处。
“刚好十点二十分，不知道他们到站了没有，你在这里举牌，我到里边去看一下时刻表，可能会误点。”陈若明把小红旗和纸皮牌递给丁婷。
“一定要过去吗？好像广播在播误点信息，听听看不就可以了吗？”丁婷侧着脑袋仔细听广播。
“根本没用，听不清楚，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一下就回来。”陈若明说着，绕过出口的铁栏杆，从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一步一个脚印，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来到候车室门口。
候车室门口装着大幅的显示屏，滚动播放着各班次列车发车和到站的时刻。他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记下了列车时刻表上的信息：常德，K687，原10:20，晚10:47。
由于记忆力不好，他习惯随身携带一本小本子做记录，尤其对时间，一转身可能就会记成另一组数字。
他在候车室门口等了足足十分钟，确定从常德发来的列车到站时刻没有变化，才顺着人流往回走。出口小，人流大，人与人拥挤不堪，往回走同样举步维艰。
回到出站口的时候，丁婷着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晚点了？一直没有见到他们，广播也听不清楚，着急死人了。”
陈若明拿出小本子，“嗯，晚点到十点四十七分，如果没有再延迟的话，还有几分钟就到了。”
“还好，没晚点太久，可以赶回去吃中午饭。一男一女，同一个学校，说不定是一对情侣。”丁婷嘿嘿笑道。
“也不一定吧，两个人，一个读有色冶金专业，一个读会计专业，专业差别好大。”陈若明不以为然。
“不同专业就不能在一起吗？读同一个大学，毕业了还在同一座城市、同一家企业，多让人羡慕啊！”丁婷俨然把他们当做了情侣。
陈若明依然持怀疑态度，“嗯，两个人从学校认识，到最后走在一起是真的不容易，但他们真的会是一对吗？我觉得不大像。”
丁婷不乐意道：“哼，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吗？他们肯定是，他们到了就知道了。就算不是，两个人在同一个学校读书，毕业了在同一家企业工作，也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说不定，往后就成了情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