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回的大军安置在京畿大营,百姓不知从何处听来消息,早已在官路上夹道欢迎。欢喜的笑声和呜咽的哭声飘遍上京城。
高照与晋王等人进宫赴命,从天子到臣工无一不义愤填膺。可愤怒又有何用,小不忍则乱大谋。
午后,高照回府。天空飘起蒙蒙细雨,绵绵若雾,无需撑伞,却也能湿透衣衫。
“将军,贵客呢?”祝筠满怀期待地站在将军府正门。
高照没有理睬,径直走回屋。张冉摇摇头,示意祝筠莫要再问。
祝筠敏锐察觉到将军禹岁山一行出了不小的事,正要关上门追上冉大哥一问究竟,明王冲了进来。
高照桌上放着一张纸,是从两万张“请愿书”里翻出的一张,纸上笔走龙蛇,落款是狂草书着三个字,几乎没人能认出那三个字,但高照识得,那三个字是“陆、桭、渊”。
鬼面才子陆桭渊。
“高大哥,师兄回来了吗?”明王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却只看见高照一人,“师兄呢?”
高照沉默不言。风将桌上薄薄的一张纸吹得呼哧呼哧响。明王走向前,抽出纸张,上面的名字,明王也认得。
“我去绑了北燕太子,逼他们放人!”明王的声音很大,祝筠站在菜地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在北燕的人全部失去联系。”这是高照入府后的第一句话。
“那又如何!”明王指着龙飞凤舞的署名,“这是师兄的字,他还活着,他本可以回来,就只差一点点。”
“阿渊他敢把名字写出来,说明他隐藏的很好。”高照心里很乱。如果他只是阿渊籍籍无名的朋友,早在收到阿渊遇险消息时,他就会孤身入燕营救。但他现在是魏国的将军,魏国有无形的丝线牵住他,北燕亦有一道无形且密不透风的墙,他走不进去,也不敢轻举妄动。
“高大哥,那里是北燕,是十八层地狱!他们会把师兄当做奴隶驱遣,就算师兄藏住身份也是在煎熬中苦苦求生。”明王拍案道。
“我知道,但你现在派人潜入北燕就是让他们去送死。”高照叹道。
“我……该怎么办?”明王苦恼地抱头。
“燕国归还的那四万徽州军多是老幼病残,他们挑选身强体壮之人留下应该别有目的。”高照摸着请愿书上带有故人气息的墨迹。
“是想留他们做先锋军?”
高照摇头,“北燕目前四方稳定,不像是要开战。”
“矿,是矿!”明王忽然起身,“他们拿走江北是为了矿,留下人是要替他们挖矿!”
“你是说那两万人现在江北。”高照有些激动,因为江北和燕国境内完全是两个概念。
明王疾步走到书房立绘的地图旁,“江北与北燕接壤之地是连绵的不昆山,北侧山势缓和,南侧皆是悬崖峭壁,峭壁下则是天堑大江。我的人遍布江北各县,独爬不上这座不昆山,因为不昆山的北侧在北燕境内。”
“不昆山,”高照打起些精神,“那就攀过悬崖峭壁去探!”
西厢廊下,祝筠守着张冉把禹岁山的事了解了大概。
“燕人真是欺人太甚!”祝筠攥着拳头恨恨道。
“自打我跟着将军,从没见他吃这么大一瘪。”张冉亦闷闷不乐。
祝筠望着天地间茫茫一片,好似入了将军心境,不由随之难过,“也不知道雨何时停。”
书房的门吱呀推开,高照送明王出来,张冉知明王不喜祝筠,便迎上相送。
纷纷扬扬的雨飘在衣服上,说不出是何滋味,就觉得满满当当的事压在心里难受,高照见侯在廊下的祝筠,吩咐道,“把我剑拿出来。”
这是祝筠第一次碰将军的剑,很沉。不知为何将军挥动重剑时,就像挥菜刀一般轻。
高照拔出重剑,一跃至院中。
高照剑舞得投入,不知饥困,不知疲惫,亦不觉衣服湿透。祝筠放心不下,就捧着披风在廊下看着,看着高照在冬雨里舞剑,舞剑到日落。
张冉奔波得累,坐上门槛倚着门框就打起呼噜,一梦黄粱,不知天地几何。
夜色昏沉,祝筠将院中烛台点的明亮。
高照见微雨中烛光摇曳,方知入夜,“拿酒来!”
祝筠不敢怠慢,取来酒。递酒时仍壮着胆子谏上一言,“将军歇会儿吧。”
高照启开酒坛,仰天一饮而尽。桂花入愁肠,尽是愁滋味。
“将军肩膀抗得太重,何不放下来休息休息。”见高照又要提剑,祝筠忍不住大喊。
“我放下了,谁抗?”高照提剑,背对着祝筠。
“等休息够了,再抗。”祝筠认真道。
高照一声长叹,一挥手重剑入鞘,然后转身坐到廊下。
祝筠捏起披风迅速为将军披上。
“坐,与我聊聊天。”高照拉着祝筠将其摁在身边。
将军手劲很大,祝筠挨着高照坐下。好似回到梁安驿馆初见将军之时,那会儿也是将军舞剑后,带着一身酒气和满怀心事。
“肩膀借我靠靠。”高照说着,就将祝筠的肩膀当垫子,额头点了上去。
祝筠一个激灵,像被施了定身咒。祝筠挨着柱子,想来是自己在将军和柱子之间,将军只能把自己当柱子。
“我爹征战沙场的时候,万事有老头子罩着;军师在的时候,举棋不定可由他做主;现在爹老了,军师身陷燕国囹圄,我再无人可依靠。”高照吐纳着酒气。
所有人把将军视为倚仗,将军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将军可以等我,我可以帮您,”祝筠瞥见将军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一酸,忽而燃起满腔热血,“将军若要杀伐天下,我便为您敛尽天下财富。”
“人不大,口气不小。”高照乐道。
“我是说真的,”祝筠眼神很坚定,可惜高照没看到,“从小父亲便传我经商之道,那是刻进骨子里的知识。我已经开始筹划江北的生意了。”
“别因为能管好我那几间铺子就自鸣得意,说大话的人长不高。”高照这回真的笑了,心一放松,身体就感觉得到累了。
“将军不信我?”祝筠拧着眉头。
“天下财富,也只有赫连王姬敢把这话说出口。”高照抬起头。
“可是王姬在坐到今日这个位置前,也没人会觉得她行。”祝筠力争。
“你还是安生待在府里,先长大再说吧。”
高照拍着祝筠肩膀,一起身,忽然觉得饿了。
夜半,府外风铃高鸣,内监传话急召大臣议事。
后凉为攻占中原,向扶安王朝借兵二十万,西蜀边境瞬息烽火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