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体验黑暗

　　杨军最近有些烦，这种烦恼来自两方面。自从健康会馆工地出事后，他再没见到过马国胜。

    事发后第四天，马国胜派老婆送来10万元现金，同时转告杨军，工程有些麻烦，让他耐心等一下。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却没等到任何消息。另外，小区的拆违退商工作基本结束了，但只有他家是个例外，而这种“例外”，也没剩下几天的时间了。

    小区里的一些含有违章建筑的商户，抱着侥幸的态度，一直坚挺到最后一刻，结果还是被乡政府组织的公安、城管以及房管等部门联合执法队强行拆除了。

　　这几家商户看到杨军的按摩店没有同时被强拆，心里大为不满，他们集体来到东升区政府上访。

    东升区领导非常重视，主要领导找来常庄乡乡长兼地区办事处主任梁平进行谈话。梁平早有准备，他拿出杨军的申请材料，详细的做了汇报。关心残疾群众、工作方式灵活、特事特办，这些做法获得了领导同志的肯定，同时也对梁平敢于承担责任的做法给予了表扬。

    最后，领导同志还叮嘱梁平，一定要做好上访群众的思想工作，解释要耐心，工作要细致，把群众矛盾化解在你们常庄内部。言外之意，这些人再来上访，我就要拿你试问了。

　　回到常庄后，梁平喊上司法所长和居委会主任一起来到了莱茵河畔小区。第一家和第二家商户见到乡政府一把手亲自来了，心里有些虚，但还是摆出一副无畏的样子来。

    梁平和颜悦色做起了解释工作。并承诺商户如有实际困难，在合理合法合规的情况下，乡政府一定尽力协调解决。两家商户本来就是为了泄私愤而去告状的，杨军的按摩店只不过是个借口，在梁平和风细雨般的进攻之下，两户人家很快就举手投降了。

　　梁平踏着胜利的步伐继续前进，而凌厉的攻势却在最后一家遇到了阻力。

    这家商户是经营水果的。卖水果本钱少，利润高，水果店开在小区里又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几年的工夫，水果店老板就赚了一个盆满钵满，小小的水果为他换来了两套大大的房子。而现在摇钱树没了，水果店老板自然是不甘心，他把满腔怒火都撒在了梁平身上。

    水果店老板是本地人，人横，无理，根本不把地区行政一把手放在眼里。他歪着脖子道：“你们别给我讲什么弱势群体，什么残障人士，我只知道，和谐社会必须公平公正，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既然存在着你们所说的特殊情况，那这就是相对的不公平。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要不我明天直接去市政府继续举报。”

　　这个水果店老板简直是汤米不进，梁平拿他也是没有办法。司法所所长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同志，眼见着温柔攻势不起任何效果，她便宣传起了法律条款，告诉他哪些行为可能造成哪些法律后果。但这下子又把商户惹急眼了，他嚷着要把这件事在网上曝光，让所有的网民都知道常庄官爷们的徇私舞弊行为。

　　梁平现在明白了，这个人就是个滚刀肉，你给他讲感情，他给你讲法律；你和他讲法律，他反而和你耍无赖。对付这种人不能采用常规办法。他灵机一动，有了主意，道：“张老板，对于残障群体，关心帮助他们，不仅是政府的责任，也是全社会的责任，这其中就包括您。我想请您扮演一下残疾人，体验一下，他们是如何生存在这个空间里的。”

　　水果店老板一听乐了，心想，我这人眼不瞎耳不聋腿又不瘸，再怎么体验也是正常人，我倒想看看这人能玩出什么花样！于是问：“怎么个体验法？”

　　梁平道：“我想请你扮演一下盲人，蒙住眼睛，在室外走一走。”

　　水果店老板对这个小区实在太熟悉了，他每天都要送货上门，每条路每个门洞他都一清二楚，所以他经常吹牛道：莱茵河畔小区，我闭着眼睛都能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让自己扮演盲人在外面走几步，这简直是小儿科，看来今天这个乡长要自投罗网了。

　　他对乡长道：“怎么个走法？走完了又对我有什么用呢？”

　　梁平道：“好！你蒙上眼睛从这里走到那个盲人按摩店，如果能走到，那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当然了，为了保障你的安全，我会在旁边引导你的。”

　　这个不循规蹈矩的乡长，让水果店老板很意外，也觉得他的行为很接地气，于是豪爽地答应了：“好，有点意思，就这么定了！”

　　老板的老婆找了一个毛巾，梁平亲自给他绑在了脸上，又把他领到了门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是你家门口，现在就开始吧，希望你能真正了解盲人生活的不容易。”

　　水果店老板知道自己家门口有三层台阶，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脚，又迈出了第二脚，估计快下台阶了，他用脚前尖慢慢试探，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个台阶。水果店老板心里盘算着，下了台阶，大约再前行二十多步，就到了小区的马路。

　　果然，这第一关被水果店老板轻松征服了，尽管有点慢，但他还是走到了马路上。然而随之而来的就是真正的难关：站在马路上，他分不清方向了！

　　明眼人辨别方向靠的是眼睛，而这一点盲人却做不到，他们辨别方向基本是依靠户外参照物。人们在路上见到的独自行走的盲人，基本都是受过定向行走等特殊训练的。今天水果店老板被蒙上了眼睛，就跟没有受过定向行走训练的盲人一样，顿时迷失的方向。

　　这一点梁平早就预料到了，根据二人事先商量的游戏规则，他必须用语音引导水果店老板走路。于是梁平在前方喊道：“现在你面朝的方向是南，你往左转，然后再一直向东直行。”

　　水果店老板听到后，身子往左一转，然后迈开大步快速往前走。如此之快的速度，就是想从心理上打败梁平，籍此证明他说的话都是谬论。然而，水果店老板丝毫觉察不到自己左转的角度有些大，竟然面朝着路边的绿化带一头冲了进去。

　　“停！”梁平大喊一声，他的话音未落，水果店老板一只脚已经踩进了草坪里。他打了一个踉跄，然后才站稳了身子。梁平继续道：“向右转45度，回到马路上，然后再继续朝东走，注意你右手边有路灯。”

　　自己掉链子了，水果店老板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调整了一下方向，继续快步朝前走。梁平还想再喊一个“停”，但是嘴还没有张开，却听到“咚”的一声，水果店老板脑袋结结实实撞在了路灯杆上，原来他这次角度又转大了。

　　司法所所长和几个看热闹的居民忍俊不住，都笑出了声。水果店老板一把扯掉毛巾，一边揉着脑门，一边大声道：“我去，我是一点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梁平笑眯眯道：”怎么样，当一回盲人，有什么感觉？”

　　水果店老板感慨地说道：“太不容易了！我今天终于知道，能自己上街的盲人都是好汉！梁乡长，盲人的确需要特别关照，这个我支持您。”

　　离开了水果店老板家，梁平又顺便来到杨军店里。问寒问暖几句之后，他便提醒杨军，一定要遵守承诺，要在约定的时间内停止营业，同时拆除违章建筑。杨军听后，拍着胸膛向梁乡长保证到，感谢乡政府的关怀，三天后肯定停止营业并且拆除阳光房。

　　然而杨军作出如此承诺，却是违心所语。按照计划，现在马国胜的健康会馆应该装修完毕，几天之后，也就是乡政府给他的最后期限到来之日，他和他的团队将整体入驻马国胜的健康会馆。然而，今天上午他给马国胜打电话确认营业时间，马国胜说，原来施工的工人干活不行，都已经辞退了，新找的工人还没有入场，所以竣工日期至少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杨军现在是欲哭无泪，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且不说下一个计划能否兑现，单说这十几天的空窗期，按摩店的一干人马该如何安排呢？

　　梁平走后，杨军黯然神伤地对众人说道：“咱们这按摩店只能再营业三天了，之后停业，有施工队将来拆除做为接待大厅的阳光房。原计划搬迁到罗兰花园健康会馆的计划推迟，预计入住时间将是半个月之后。这半个月时间大家可以自由安排，按摩店将为每人支付半个月的保底工资，这是对大家两年间辛苦工作的奖励。”

　　众人不知真相，听说有带薪休假，心里都美滋滋的，互相间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宋玉梅用胳膊肘碰了碰刘志成，小声问：“你准备去哪？回老家吗？”

　　刘志成道：“不知道，还没想好，你呢？”

　　宋玉梅道：“孩子正好放暑假了，我把他接到北都，陪他好好玩一玩，这两年亏欠孩子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