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伏天,骄阳似火,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亮瞠瞠的,刺得让人简直睁不开眼,四周没有一丝风,就是站在背阴处也颇感酷热难耐。
街上静悄悄的,也不见什么行人,不知从哪个工厂传来机器的嗡嗡声,隐隐约约、似有似无,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呢,城市在这个时候才有了一刻难得的宁静。
我拿着各种证件,忐忑不安的站在东莞扬宣电子厂招工大门口,看着门前十几个等待招工的人,心想:这么多人,只要几个,不知自己进不进得了。
下午1:30分招工,还有半小时,不敢跑远,厂门口又没个躲遮阴处,生怕错过了招工,只好在烈日下干晒着。大家相互打探对方底细,并盘算自己有几分希望进厂。
终于到了招工的时间,保安让我们按男女排成两队,接着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出来一个留平头、戴眼镜模样挺斯文的年轻人,叫我们把证件拿在手里,他要一个个看,不合格的把证件还给你,合格的则留下证件。我排在队伍的最后一位,紧张的等待着,看着前面比较看好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人也涮了下来,我的心就不住砰砰直跳,轮到我了,我将证件递到他手里,表情尽量慎静,心里不住祈求菩萨保佑。他边看证件边打量我,我被他看得直发毛,终于听到他说了一声:“下一位”。却不把证件交给我,我一阵狂喜,感激的冲他一点头,站在一旁。第一关总算过了。
待他看完所有应聘人的证件,就将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领到厂里2楼的一个会议室。每人发一张简历表让我们填写,现在我们所有的证件都在他手里,填写的内容与证件不符,一样也有被淘汰的可能。果然不出所料,这一轮有两位被宣布出局,剩下5男2女,核对完所有简历后,又对每个人进行一番简短的问话。
“叶知秋”他叫了我的名字,我在他面前的一排椅子上座下来。这时心情反而没刚应聘时的慌乱。
“你的字写得不错,以前在哪个厂做,现在又是什么原因不做了呢?”
“以前在立丰厂上班,听说你们厂工资高,所以就来了。”我据实回答。
“这份工作挺辛苦的,不知你吃不吃得消。”他看我个子不高、一副身单力薄的样子,有点担心。
我也打过几年工都在流水线上做,能吃苦呢。”
他点点头:“你如果被录用,会分在电镀一次铜,这可是全厂最累的工作,我敢说也是你打工以来最苦的一份工作,很多人没做几天就跑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能坚持下来,如果录用我,你就会发现我这并不是一句空话”我向他保证,同时心里略感一丝沉重,他既然说得很累,可见并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既来之,则安之,我已以没有退路了。
“你对刺激性强的药水过不过敏,比如天那水……”
我说不过敏,以前我偶尔也接触过,并不特别难受。
他满意的点了一下头,又叫下一位,问完所有人后,拿着那叠简历出去了。四五分钟后进来一个身着蓝色短袖工衣,肩戴一对红肩章,个子高大,大约三十多岁的人,说要带我们去参观我们将要工作的地方。
我们兴奋莫名,跟着他来到一楼。一进车间,刺鼻的药水味迎面扑来,直朝鼻孔里钻,其中一个人忍住捂了一下鼻子,红肩章看了他一眼,带着我们继续往里走,但见走廊两旁摆放着很多水槽,里面盛着黄蓝白各色药水,工人们不停地将一些铜板从这个槽转移到另一个槽,他们穿着长统水鞋,戴着口罩,长胶手套,个个汗流浃背。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嗡嗡声伴随着间或响起的嘟嘟嘟的报警声,搅得人心烦意乱。我们每个人的心情变得很沉重,显然,这个工作环境已超出我们的想象,甚至我们当中有一个人直截了当对红肩章说他干不了,红肩章没挽留让他走了。另一瘦高个叫宋海华的人叫了几声“哥”,药水槽另一头有人应了一声,出来一个也着短袖工衣戴红肩章的驼子。带我们参观的那人冲那驼子喊:“现在是上班时间,有什么话下班再说,好吗?”驼子闻声退了回去。我知道宋海华进厂应是没问题的了。
红肩章一边走一边介绍各道工序,末了他指着走廊尽头的那个门说:“下面将带你们去一次铜车间,那里才是你们真正工作的地方。
原来刚才看到的并不是我们的岗位,我们再一次兴奋起来。再怎样也应比刚才的好。
哪知一进那个门口,我们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没说一句话:这个教室般大小的空间里竟密密麻麻的摆着十几个半人高的药水槽,中间那点空地也摆着两溜齐膝高的药水槽,工人们将铜板依次向各个槽中转移。有些药水不知是温度高还是浓度高,一个劲冒白气,四周密不透风,没有一扇窗,药水浓得呛人欲昏,地上湿淋淋的,没一寸干的地方。
天哪,这是什么鬼地方。
参观完后我们又回到二楼那间会议室,红肩章指着那个刚进车间就捂鼻子的人说:“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可以走了。”那人莫名其妙问为什么,红肩章说他受不了药水的味道,即使做也做不了多久,他悻悻的走了。我暗叫侥幸,刚才我还差点捂鼻子呢。
“工作环境你们都看到了,掂量一下,你们觉得能做就做,不能坚持的也不要勉强。在得到都愿留下来的答复后,他满意的点了一下头,向我们简要的讲了一下厂里的工作制度和作息时间:员工分白夜两个班,白班每天工作12.5个小时,中午、下午上连班不休息(即中午、下午只有30分钟吃饭时间,吃完后就要上班,中间没有休息时间),白天7:30—晚上21:00。夜班每天工作10.5个小时,从晚上21:00--第二天7:30(晚上12:30有30分钟吃夜时间),周六周日照常上班,只有月底盘点转班才有一天休息。厂里包吃包住,试用期3个月,试用期满后工资可达到700—1000元之间。
我心凉了半截,累不说,除过上班,简直什么事也不能做,连看完一本小说的时间都没有。
介绍完厂里的规章制度后又同我们进行一番简短的交流,交谈中我们知道他叫刘光明,河南人,是电镀车间总管,管PTH、一次铜、二次铜——就是我们刚刚参观的一楼。我们几个刚进来的也相互作了介绍,除过那个叫宋海华的瘦高个外,另一留着分头,圆脸大眼的男孩蒋书章,也被分在了电镀一次铜。头扎马尾辫,皮肤白嫩,笑容可掬、样子很甜美的湖南女孩叫罗玉凤分在了一次铜检验组。另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贵州女孩叫陈明英分在了修一检验组(这厂各制程名字怪怪的,什么修一,我还一休呢,还有那个一次铜,第一次听着这三个字我都笑出声来了)末了刘光明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体检单,让我们按指定的茶山医院做个体检后再到这里报到。送我们出门的时候还笑着说:“前面的两关已经通过了,你们能不能进这个厂,就看你们手中的这张单子了。
我将那张体检单塞进上衣口袋,来到大街上,心情十分复杂:既不想丢掉这份工作,又不能忍受那样的工作环境。甚至后悔出立丰厂,如果身上有几百元钱,干脆到沙井弟弟处找个厂也好啊。光一个路费跑过去找弟弟要钱,我开不了这个口。
体检合格后,不管怎样,心里还是有些高兴,必竟过了三关,将要工作的地方是很苦,我倔强的想:“我并不是吃不起苦的人,倒要试一试怎么个苦法。”在立丰厂办了出厂手续,因旷工两天,一分钱没拿到,做体检花了几十元,现在兜里所剩无几,好在扬宣一天三餐都包,不至于饿肚子。
在扬宣报到后,交两张像办了一个厂牌,去物料仓领了两件试用工工衣(白底蓝长条,像个病号服,正式工则是全蓝的),住的地方被分在扬宣四厂四楼404号宿舍。房间不大,里面摆着5张带上下铺的铁床,下铺已住满了人。上铺仅靠门住着一人,其余都空着,我捻了个最里面临窗的上铺将行李扔了上去,现在是星期天下午,宿舍没什么人——也不知是上斑还是溜达去了,只有一下铺的保安睡得正熟,这是我从他床头挂的几件保安服中看出来的。
“哇,我们宿舍来新人了,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哪儿的,分在哪个部门?”一小伙子进门看见我连珠炮般亲热的问我。我一一作答。小伙子看来蛮有兴致,坐在我对面的下铺跟我谈起来。他叫陶然,湖南人,在二次铜上班,当他知道我分在一次铜后,一颗脑袋摇得像拔浪鼓,眼中满是可惜的神色:“兄弟,你怎么这么倒霉,进哪个部门都比一次铜强,那个事简直不是人干的,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扬宣最累是电镀,电镀最苦一次铜。环境差、做事累、药味浓、请假难、跑得快、难得齐……。”
“什么是跑得快、难得齐?”我问。
“就是招进来没多久就不干走人了,一次铜一直都缺人,很难招齐。那可不是锻炼身体强身键体的地方,呆的时间长一点,身体都会受到不可恢复的损害,生孩子都成问题。”
听陶然的这些话,我不服气的问:“好多人都说扬宣好,现在你把它说得像个人间地狱一样,它真有那么差劲吗?”我多么希望他说话是危言耸听,但从我看到的情况来看,这一切又显得并不言过其实。
陶然笑了笑:“这要看你分在什么部门,部门好,工作轻松,工资又高,还可以学到东西,部门不好,哼哼……”
“出来做吃点苦算什么,就看值不值得,”身不由已而又不得不做,这也许并不是所有普工的悲哀,但至少是我的悲哀。
“看你一副娇生惯养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吃苦的人,”并跟我打赌,我绝对干不了一个星期。
“这次你可看走眼了,我没别的本事,就是能吃苦,只要值得,我就能坚持,这个厂学不到东西对身体还有害,所以我不会做久,但二、三个月应该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