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何松把话题一转:“接下来就让郑小立副书记把他将近一年来分管的工作说说吧。”
郑小立看起来早有准备,把笔记本摊开:“我从去年到任后,领导主要交给我分管两项工作,第一项就是文教卫生工作,在文教方面,根据形势要求和镇里的安排,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对小村撤校就近并入青树村和平玉村两个新建寄宿制小学的工作已基本准备就绪,等寄宿制小学的经费和师资及其教学用具配置齐全就可实施。不过,经调查,撤并后可能会出现部分现有学生退学的问题,这于普及农村教育有些不利。”
郑小立刚说到这里就听见楚秀青说:“不准退学!哪个村有退学学生就和哪个村的书记主任算账!一个都不许退!”
“孩子们年龄小,每天跑好几里地的山路上学,退学也免不了。”
“就是,再加有些农民家长也不重视念书,这种情况肯定不可避免。”
有些镇干部开始嘈嘈起来。
不知是谁又说了一句:“人家要不念书,村干部有什么办法?”
“什么没办法!这就是没有做好思想工作!就和计划生育一样,必须严格要求!哪个村出现了儿童失学,就和那个村里的书记主任算账!第二年别干了,给我撂下。”楚秀青口气严厉。
“现在关键有一个现实问题,就是五岁上幼儿园,六岁进小学,我们计划七岁以下的孩子统一实行住校管理,可还是由于孩子们小,有些父母不放心,会推迟入学,甚至会放弃幼儿、小学一、二年级的义务教育,这也给我们将要实行的集中优质师源进行高质量教育的计划带来负面问题。”郑小立继续不避不讳。
“这个项目已经报到上面,而且都已经经上级有关单位批复准建,经费即将下来,县政府还把我们镇这次的试点工作报到了省里作为重点工程验收。小立,你督促镇里的驻村干部以及村支两委干部要对一些想不通的农民做好思想政治工作,这是一项利民利教的典型工程,不能因为某一个人、某一个村影响到全镇的整体形象和荣誉。”何松对郑小立交代说。
“如果有人抵触,影响了镇里争取来的荣誉就处罚他,免去他孩子长大上学的资格。罚他多交公粮,看他们谁还捣乱。”楚秀青又敲着桌子说,“这一点,就数青树村池书记的手段硬,做得最好,什么都不拖后腿。”
停顿了一下,何松又抬高声音:“为了认真贯彻执行中央解放思想,深化改革,转变政府工作职能,发展第三产业的指导路线,我们还着手抓了一项务实性的项目,下面就让郑小立副书记给大家讲讲。”
“我的第二项工作在书记镇长的领导下进行得很顺利。”郑小立接上说:“我从去年入秋以来经过和具有丰富煤源的桦沟乡及其所辖桦沟村几次交涉,新建联营煤矿的事已基本谈妥,一期的勘探评估工作正在按计划进行,一旦数据出来,我们就可以正式和桦沟村签订建矿协议了,具体报告我已经送交了何书记和楚镇长,接下来,关系最直接的就是资金筹集的事了。其次就是在联办企业中我方是否以实体参与的事,大家都知道,中央在八六年又再次重申严禁工作人员从事经商活动,这样的话,即使是筹集资金也要有个实名户头,有个落实的单位才行。”
“好,小立书记这一阶段做得不错,我回去后再找找革副县长。至于落实单位和具体负责人的的问题,我们随后再进一步进行研究决定,对方联办方是桦沟村,我在考虑,是不是我们也以村对村的形式进行联营,联营村向镇里负责,镇里具有监督和对具体负责人任免的权利。老楚,你接下来还要去县财政局和县项目办跑跑,看在资金上能不能得到帮助。”何松看着楚秀青说。
由于以前郑小立一直忙这些事,去年年前又忙着筹办和徐艳丽结婚的事,大家对他都不是很熟,通过这次会议许多人对郑小立的感觉还不错,文质彬彬,举止得体,说话有分寸,利落不拖泥带水。
不过,会后有一个人的心里堵得难受,那就是范大柱。
他的心里非常不舒服。
说实话,十万元钱倒不是个事,可是郑锋军不过是青树供销社的一个副主任,如此越俎代庖明显就是在打我范大柱的脸。
无论你有多能耐,无论你去年为青树供销社立下多大的汗马功劳,这青树供销社正主任毕竟还是我范大柱,当家做主还轮不到你郑锋军!平时让着你依着你,都是为了你能干好工作,能给邱上供销社带来收益。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竟然能在镇里会上大言不惭地许下海口,我就是拼上不当这主任也不能忍下这口气,我让你好许难兑现!
没过几天,范大柱打着县社的旗号让郑锋军把批发部的所有单据和收支财务都统一归回到青树供销社的大财务上来,对所有流动资金进行了严格控制。
郑锋军虽然听范大柱说是县社的要求,并说县社在下一个季度要派检查组下来审核财务运用情况,但心里也不无猜忌范大柱这是对他的不信任,对他自由空间的压缩。
几天之内,范大柱就把郑锋军一年来机动自主的财权全部收归了去。
郑锋军心中极其懊恼,自然消极怠工的思想也就油然而生,看不到了去年的积极性和干劲。
于此同时,邱上社的情况看似与青树社不同,不存在全县供销社内部争食夺肉的现象,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南方供货方那边因换了总经理,要求他们必须先将以前短欠的货款付清再行供货,否则当即停供。
再加上去年国家关于加大清理三角债的规定和措施出台,使他们面临的处境更加不利。
再者,对方还明确告知几大电器同时取消优惠价,恢复到实际批发价。
这样一来,利润的空间被压缩得很小,电器的成本投资又很大,县城一年之内又出现了多家经营电器的商店,吴成德他们不得不再次做出果断的选择和调整,另辟溪径,规避因诸多不利因素可能带来积压大件商品的风险。
青树社和邱上社都面临着前行的困境,整个县社都难得踌躇满志,但大气候的东风荡涤而来,让他们不得不在摸索中吃力地前行。
就在这时,中央接着又下发了1992年二号文件,逐级贯彻邓小平在视察武昌、深圳等地时发表的指引改革大势的“南方谈话”。
进一步强调了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着重指出了坚持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政策,坚定基本路线要管一百年不动摇,而且还明确指出,改革开放的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
大气候下,县社不得不对旧的模式和思路做一次大的调整。但是,要带领全县供销社上下开拓出一条新征途,打开一个新局面又谈何容易。
为此,县社决定把青树供销社和邱上供销社作为两个典型在全县作为示范推广,从而调动其他萎靡不振裹足不前的基层供销社。
于是,四月初,“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那枝花谢有期,这朵新蕾正开,正是春光直泻,烟雨如织,细柳吐绿,百草生翠的好时节。
县社组织了一次全县基层社正副主任声势浩大的现场取经观摩现场会,第一站就到了青树供销社,主要听取了范大柱关于改销售为批发,转变经营模式的汇报,接着又听取了青树社正副主任下一步打算和计划。
从范大柱汇报中出乎领导们意外的是,他虽然承认去年见到了不小的效益,但又说出了真心话。
他承认这些眼前的利益没有后劲,是在短时期内比同行业先行了一步,而且还或多或少损害到了临近兄弟社的利益。下一步只有进一步改变经营策略,转变经营方式,供销社才能找到生存之路,才能行稳致远。
郑锋军则认为经过事实证明批发这一条路是光明之路,收益就是道理,同时又提出,在竞争如此激烈之际,青树供销社将批发站流动资金控制起来,无异于自卡脖颈自缚手脚,会大大影响到下一步扩大经营,希望这次县社应给予纠正。
通过他们的不同的态度和立场,一个不好的信息顿时在每个领导的脑子里形成,那就是,青树社已经产生了矛盾,对立而难以调和的矛盾。
在席文博的脑子里闪烁着一个不容迟疑的信号:青树供销社已经到了不得不动手术的时候了。
不过,该如何下刀,这是个必须慎重的问题。
范大柱年纪已大,面对改革的锐势已经力不从心,退下来肯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范大柱下来,谁来接替他合适这是一个难题。
郑锋军虽然有雄心有魄力,但不走正路缺少道德修养,素质低下。
从其他地方调去一个对青树供销社不太了解。青树供销社的底子本已筑高,难以于此之上再开创新新的成绩突出点。
再加上郑锋军好大喜功桀骜不驯,难以驾驭。
牛金旺虽然有独到见识,但又有孤芳自赏给别人拆台之虞,再说也是将退之年,难以担当大任。
席文博的心中七上八下一时难以定夺。
邱上供销社介绍了去年的工作业绩和工作经验得到了所有人员的赞同。
因为他们所经营的是县社以前业务上的一块空挡,和所有基层社没有利益上的冲突。
而且,不仅补缺了邱上社因商品销售瘫痪低迷的一块利润,也为全县社弥补了一块电器商品,特别是大电器销售的空白。
同时给供销社系统在全县争了气,也给县社领导特别是席文博长了脸,为全县所有商业行业树立了一个打破禁锢开拓市场的先例。
县社领导都十分满意,席文博亲自组织了县社和邱上社参会人员面对面座谈会。
更出乎吴成德和张和宁意外的是,席文博竟然特意让柳六这个编外“非法”副主任列席了会议。
与青树供销社不同的是,在这次会议上邱上社所有参会人员发出的是同一个声音,尽管谈到了对今年前景的担忧,但还是表现出满满的自信。
如果说一个特别的决定在席文博的大脑中生成,那也只能说现在还未具雏形,真正让他痛下决心的是坐着小汽车从邱上供销社出来大街上的那不到一刻的功夫。
而促成他决定的不是别的,正是和邱上百货门市部正对面的“兴昌便民优惠商店”。
席主任一扭脸看到后让司机把车停下来,从车里走出来仔细端量了一番:“这个商店的名字起得不错,地理位置也占得好,吴成德——”
吴成德赶紧跑过来。
“这个小商店一定对你们有影响吧?”席文博带着微笑。
“是,去年受到了影响。”吴成德无可奈何地回答。
“是郑主任开的。”柳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插了一句。
“郑主任?哪个?——不会是郑锋军吧!”董知山若有所悟地看着柳六问。
柳六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只是别有意味地轻轻摇了摇头撕嘴笑了笑。
董知山莫名其妙地望着柳六:“不是——那又是哪个?”
席文博紧接着说:“正好和供销社的门市部面对面,互相之间都会受到影响。”
柳六憋不住低声对董知山:“是锋军他爸的商店。”
他的话一出,所有人都诧异地把目光投向柳六,随后又转向吴成德,似乎是要确定一下。
吴成德没有直接把他们想要的答案说出来,只是望着席文博和董知山点了点头。
“哦。”席文博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回到了车里。
坐进车里,一直很低调不多言的李副主任有意无意地猜测:“不会是郑锋军分管的批发站供货的吧?”
席文博一路无话,回到县社的当天晚上就针对青树社班子的调整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下达这次调整文件的是董知山,先电话通知了邱上社的吴成德、张和宁和柳六到青树供销社参加临时会议,然后他才带着县社人事教育股刚刚升为股长的迟志强和监察股的一个股长赶往青树供销社。
等他们到青树供销社的时候,两个供销社的正副主任早已等待在那里。
郑锋军感到既意外又充满希冀。
县社刚刚从青树供销社和邱上供销社开了现场会就迫不及待地又让董知山带着人事股和监审股来青树开临时紧急会议,不免让人感到纳闷。同时又让人不能不产生联想,要是其他事,一定是由办公室或业务股出面,根据对应股室到场的身份判定一定与调整人事有关,不免心中暗自充满自信,
凭他对此次会议的评判和自我感觉并无不利因素,说不定这次会议就是为他的提升而开。
他如此估计的依据有四:
第一,去年在青树供销社创下如此丰厚的业绩,奠定了上升提拔的基础。
第二,连续二年给姓席的送礼,具备了上升提拔的条件。
第三,县社领导上次来青树供销社参加现场会,树立了上升提拔的阶梯。
第四,范大柱已老,位置自然应该空出来,为他创造了上升提拔的空间。
有此四条,即可预见青树供销社的主任之位已是唾手可得稳操胜券。
吴成德虽然不像郑锋军那样有十足的自信和把握,但从县社开会的阵容上也能猜出几分。
觉得从上次与席文博的交谈和接触上感觉,不必担心县社会把他撤下来。
这次会议或许与提拔别人有关,还是另有别事也说不来。
范大柱虽是心粗之人,尽管心中有几分不妙的忐忑,但还是认为不会影响到他的乌纱帽。
这几年先后有吴成德和郑锋军二位卖力,青树供销社成绩连续不错,此次董知山来应该与己无干,或与调郑锋军到别的基层供销社有关,上次现场会他在领导面前一句好话也没给他添,他急于想把这粒蹭在眼里的沙子给挤出去,让他早早滚蛋。
因此,各人心怀不一,总体感觉都还不错。
董知山坐定也不急于归入正题,只是聊东扯西说了一些题外话。
后来还是聊到范大柱身上,表示关心地问他身体状况。
范大柱也不好逞强,谦虚地说人老了比不上年轻人,最好早一天休息,当然,这些话都是违心话客气话谦虚话,别人听起来也不真。
不过这都是闲聊,县社用你时,即使多说几句后退话也不会不用你,如果已经不想再用你,你就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也不一定能留下来。这个社会不缺人,更不缺“人才”,纵然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还要看伯乐的目光是不是停留在你身上。
一顿乱聊后,董知山才正襟危坐地打开正本。
他坐直了身子命令人教股迟志强股长一字一句地开始宣读县社任免文件。
文件不长,用时不到一分钟时间:
“经县社主任会议研究决定:撤销邱上供销社独立法人资格并入青树社统一管理,免去范大柱青树社主任一职,免去牛金旺青树社副主任一职,免去郑锋军青树社副主任一职。
任命吴成德为青树(邱上)联合供销社主任,张和宁和马俊奇为联合社副主任,郑锋军为邱上分社第一负责人,享受副主任待遇。柳六为邱上分社第二负责人,享受副主任待遇。会后将文件传达全县各基层供销社,站,直属部。”
文件宣读完毕,人们的表情不一,首先看上去无语的就是范大柱。
牛金旺看着范大柱,脸上挂着一种风轻云淡的笑。
吴成德虽然面无表情,但他的心里有多高兴自是不言而喻。
柳六就更不必说,这次是县社任命,而且摘去了以前的编外。
郑锋军一直抿着嘴不出声,可以看出他的心里万里长江水滔滔,失望无限,绝望不止。
出乎会场所有人意外的是,郑锋军突然站起来把坐着的凳子一踢多远,然后摔下门扬长而去。
董知山和与会的所有人都感到无比震惊和意外。
此事天色将晚,董知山一行正准备出门坐车回县城。
只见郑锋军怒气冲冲径直走过来对董知山他们大声喊道:“你们回去给姓席的捎句话,让我郑锋军不舒服,他也别想好过,让他等着瞧!”
这时董知山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对监察股的股长:“那个,你不是带来了吗?还准备带回去?”
那个股长看了看董知山,怯懦地说:“您没说,我也没——”
“还给他!”董知山命令说。
那个股长迅即从包子里掏出一袋东西塞给郑锋军。
董知山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郑锋军平声静气地:“这是一年前席主任交给我的,一直放在监察股,今天物归原主。还有一句话席主任让我带给你:人要走正路行正事,歪门邪道终会失足!”
说完,小汽车留下一缕青烟缓缓而去。
郑锋军久久地抱着那袋东西,久久地望着供销社的大门,久久地两眼发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