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溪忽然看见刘天然的下颌上好像贴着什么东西,就问:“你下巴上贴的是什么呀?”
刘天然这才发现,敷完脸,落了一片黄瓜没拿下来。她把下巴上的黄瓜片取下来,直接丢进嘴里嚼了。
林大溪想,她不会是受了刺激,脑子真的出了毛病吧?看她的状态,既像又不像,干脆试试她还正不正常。
“你初中毕业没有?”林大溪问刘天然。
“嗯。”刘天然点了点头,没明白林大溪怎么突然盘问起了她的学历。
“算术会吧?”林大溪又问。
“嗯。”刘天然又点了点头,对付一个初中生,她的算术应该没问题。
林大溪走到自己的书桌边,拿起纸了笔,列了一道综合算术题,让刘天然写答案。
刘天然走过去看了看,这明明是小学算术,就在下面写出了答案。
林大溪听说过刘天然的学习成绩不好,就故意出了道简单的题目,没想到她这么轻松就给出了正确答案,就又写了道方程式。
刘天然想,他不会是认为我脑子出了问题,想用这个试试我吧?就在书桌旁坐下来,将方程式在纸上一步一步地解开了。
林大溪有些惊呆了,这道二元一次方程式可是考高中的加分题,在他们这种偏僻的乡镇初中,老师在上课时甚至没怎么教过,全乡也只有三名学生在这道题上得了分,林大溪就是其中一名。怎么刘天然这个高考落榜生,能以如此轻松的状态就算出了正确答案?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学习方面,林大溪一向自视很高,他可是以全乡第二名的成绩考进的县高中。刘天然的轻松表情和运算速度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决定再出道语文题考考刘天然。
“沁园春雪,你会背不?”林大溪问。
刘天然笑了,她可是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如果不是被颜值掩盖了才华,她应该早成社会精英了,说不定还能成为知名作家呢。应付林大溪这个七十年代毕业的初中毕业生,还能有问题吗?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刘天然朗朗地将全诗背诵了下来。
一首《泌园春雪》引发了刘天然的激情,也勾起了她的雅性,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畅快地与人谈诗论文了,她差点儿忘了,七八十年代的中国,是一个诗歌兴起的时代,是一个充满着激情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人,对诗歌还是很感冒的,不像自己曾经待过的那个年代,人们已经现实到只认识钱了。
刘天然说:“我再给你背一首别的诗吧:
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
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
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
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
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不凋不败,妖冶如火
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
乐此不疲
我听见音乐,来自月光和胴体
畏极端的诱饵捕获飘渺的唯美
一生充盈着激烈,又充盈着纯然
总有回忆贯穿于世间
我相信自己
死时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
不盛不乱,姿态如烟
即便枯萎也保留丰肌清骨的傲然
玄之又玄
我听见爱情,我相信爱情
爱情是一潭挣扎的蓝藻
如同一阵凄微的风
穿过我失血的静脉
驻守岁月的信念
我相信一切能够听见
甚至预见离散,遇见另一个自己
而有些瞬间无法把握
任凭东走西顾,逝去的必然不返
请看我头置簪花,一路走来一路盛开
频频遗漏一些,又深陷风霜雨雪的感动
般若波罗密,一声一声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
还在乎拥有什么
……”
刘天然的眼睛望向窗外,天空高远,老木窗在午后的微风中“吱呀”作响,一切亦真亦幻,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两世人生,既如夏花,又如秋叶。
“你也知道泰戈尔的诗?《生如夏花》,你还会背?”林大溪惊异地问道。他读过这首诗,非常喜欢,却不会背诵。
背诗的刘天然在林大溪的眼里已经没有那么恶劣了,但同时也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还能这么文艺吗?
看出林大溪的质疑,刘天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这时,王素兰在院子里喊:“大溪,跟你爸去地里看看庄稼,谷子地该薅草了。天然,咱俩上山去挖药材啊?前几天下了雨,山上的药材出了不少呢。”
“好嘞。”刘天然马上应道。她很愿意和王素兰在一起,用现代的话说,她感觉王素兰就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人,与她相处总是令人心情愉悦。
上源村的东山上长着大片的天然松林,土地是风化砾石基质,长出的药材药性极好,每年都有收药材的小商贩上门来收。
“这个就是远志,它的根能入药,得小心挖出来。”王素兰指着一棵开紫色小花的细草对刘天然说。
王素兰说着,用小铁锄小心地抛开沙石,远志的根慢慢露了出来,怕碰坏,她又用手将沙石拂开,拔出细细的根茎,装进柳条筐。
刘天然看到王素兰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和细纹,手指上还长了“倒立刺”。现在还是夏天,如果到了冬天,这双手应该更难过吧。
“妈,您的手疼不疼??”刘天然问道。
“疼什么呀,庄稼人哪能那么娇怪。你捡好挖的挖就行,你没干过这活儿,别把手弄坏了,难挖的留给妈挖。”王素兰说。
刘天然有点儿惭愧,赶紧也学着王素兰的样子去找远志、挖远志了,这不起眼的小药草,在石缝缝里还真长了不少,但挖起来是真难,刘天然挖断了好几棵,不一会儿两个手的指尖缝儿就弄了一下子土,黑黢黢的。
她现在才知道,田园生活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过。不过看到婆婆王素兰那么辛苦地在挖,她也不敢停下来。
“好了好了,今天就挖到这儿吧,我带你去摘山杏子,老蹲着挖太费劲了,一会儿你的腿就受不了了。”王素兰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她叫起了刘天然,指着松林说,“林子里有两棵山杏树,味道没有家杏好,但杏核的药性高,能卖钱,咱们摘点儿去。”
刘天然这才直起身,两条腿已经麻了,连忙扶住了婆婆王素兰,说:“挖这么多,我们能赚多少钱?”
王素兰说:“不知道呢,要回去剥了皮,晒干了看看有多少,还要看今年供销社多少钱收购,有时候收药材的小贩来收,还会比供销社贵几分钱。”
“那咱们家也做点儿小生意吧,会不会比种地赚钱?”刘天然说,“这样,您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哎哟,生意哪那么好做啊,咱们还是把眼前的日子踏踏实实地过好吧。”王素兰说。
松林的中间长着两棵十几年的山杏树,枝头上的青杏已经渐渐成熟,青皮刚刚泛起淡黄。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还没人摘呢,等熟了就被人摘走了吧?”刘天然说。
王素兰说:“咱们只摘树上头儿快熟的,树下这些还生着,等熟了留给村里的老人和孩子们来摘。你在树下等着,我上树去。”
“哈哈,还是我上树吧,我才二十一岁,不是吗?”想到自己当下的年龄,刘天然表现得有些兴奋,这大概就是重拾青春的感觉。
“行,那你上吧,小心点儿,踩稳了。”王素兰叮嘱着满是孩子气的儿媳妇。
野生的山杏树没有经过修枝,枝桠压得很低,刘天然很容易就攀上了树,摘起杏子来,不一会儿就摘了大半筐。
站在树上,刘天然忽然看见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片淡黄,还隐隐闻到一股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