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看到宋伟东上门来,阮母其实是有点心动的。宋伟东虽然不是车站员工,但他是驾驶员,算来也是吃手艺饭的了。无论哪个年代,手艺人总是饿不死的,也算是铁饭碗了。加上他叔叔又是交通局的,吃国家饭。以前没帮宋伟东弄个工作,那是因为还没有当领导。如今听说是科长了,这不,宋伟东就进了车站了。
人进去了,又是有技术的,这编制也就有希望了。至于车站的售票员,虽然说不算车站员工,但好歹也算是赚工资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国家政策动一动,就成了大集体的职工了呢?虽然没法跟国家单位比,但是以后也算是有退休金了啊。
这样想着,阮母觉得先定下这份工作也好。有个位置占着了,才能有机会不是?所以她才松了口。不过女儿马上接话答应了,又让她有些不满,觉得这个女儿还是眼皮子浅了一点,一个临时工而已,用得着这样?
因此她抬起头看着女儿,正色说道:“大囡,你可想清楚了,自己选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了,可不能怪爹妈啊。”
阮母的意思阮惠婧自然是明白的,这要是答应了,那就不仅仅只是售票员了,很有可能还会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宋伟东的女朋友。
可阮惠婧管不了这些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车站招售票员的事情,她也不是不知道。千岛县就巴掌大的一个地方,新闻八卦本来就不多,他们也不关心外面的事情。所以只要县里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牵动全县人民的心。
这车站招人的事儿,说大不大,因为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基本上驾驶员带的都是自己的家属,妻子或者姐妹,再不济也得是沾亲带故的,旁人一概不考虑,所以涉及面不广,事情自然也就不大了。
但是说小也不小,毕竟在车站上班,算起来也是国家工作,不管怎么说,那也比种地捕鱼强多了。虽然不坐办公室,但至少也不用风吹雨淋了啊,所以轰动效应还是有一点的。
因此这件事,要说阮惠婧一点没想过,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知道想了也没用,没怎么放在心上就是了。可她没放在心上,有人却替她放在了心上,一下子就把那么大一块儿馅饼捧到了她的面前,阮惠婧怎么可能不感动呢?
阮母为了彩礼把她拖到这个年龄,要说她心里没有一点怨气,那怎么可能?所以女朋友就女朋友了,不管怎么说,宋伟东是喜欢她的,比起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给她介绍的对象,至少在心理上,她比较能够接受宋伟东。
阮惠婧正酝酿着要怎么把自己感动的心思矜持地表达出来,就听见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我家都是农村户口,也能去车站上班?”
阮惠婧循声看过去,就看见她那因为一心要高考,而一直以来闭门努力读书的妹妹阮惠婷,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走出了房门,扒着堂屋的门框,正看着他们呢。
阮惠婷是个有着远大理想的女孩,她不仅对千岛县小娘二十岁不到就要订婚的陋习嗤之以鼻,也对诸如宋伟东、还有她哥哥阮平庄这样只贪恋女孩容貌的男人不屑一顾。在她看来,这样的男人都是没有内涵,没有才华,不懂爱情,也不懂浪漫的人。
如果让她和这样的男人共度一生,她一定会崩溃的,所以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千岛县这么一个远离大陆的悬水小岛,信息闭塞,思想老化,死气沉沉,看不到希望的地方,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能让人一展才华的舞台,所以她不想、也不会让自己一辈子被困在这里的。
“不碍事不碍事的,售票员都是驾驶员自己定的。车子是我的,售票员工资也是我给的,自然是我想让谁做就是谁了。”宋伟东连忙解释道。
虽然阮惠婷一直眼高过顶,从来没拿正眼瞧过他。但耐不住她是阮惠婧的妹妹啊。自己如果娶了阮惠婧,那她就是自己的小姨子了。都说姨子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就不能计较太多。再说了,小姨子这不是还小嘛,自己跟个小女孩太计较,也被人看轻不是?
“这么说起来,阮惠婧就是你雇的一个小工了?”阮惠婷一下子就抓住了宋伟东话里面的重点。她就说嘛,姓宋的自己还是农村户口呢,还给别人找工作,想什么好事儿呢。
自觉是看穿真相了的阮惠婷,还不忘提醒阮惠婧,“说了半天,不就跟去年雇你去服装店卖衣服的老板一样嘛,就是雇给别人做小工的。什么编制啊,户口啊,你想多了,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你不用那么纠结,又不是让你签卖身契。去试试也好,反正啥时候不想做了就回来呗,他还能把你给扣下了啊?”
“小囡,你说什么呢?!”虽然阮母被小女儿这么一说,也想到了什么。但是转念一想,这车站的售票员和私人店里面卖衣服的售货员,还是不一样的。一个背后总归算是有个国家单位,万一大囡在单位里受了委屈,还能有个吐苦水的地方。
那服装店老板有啥啊?就那色迷迷的老板,三天两头借口让阮惠婧试衣服,在她身上揩油,她明明看见了,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要是换了在车站上班,她就能去客运站找领导告状了。所以区别还是非常大的。小女儿是读书读傻了,完全不懂这里面的条条框框,所以她马上开口喝止了她。
不过宋伟东还是被阮惠婷说得有些尴尬,眼睛看着阮惠婧,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来娣婶可就来了气了,就算这售票员不是车站的职工,是她儿子自己出钱雇的小工,那又怎么样?你一个农村户口的小娘,还妄想着能去国家单位坐办公室不成?有个售票员的位置给你就不错了,说到天边,也比你去食品厂、服装店打临工强吧?
想着来娣婶就沉了脸,看着阮母不阴不阳地开口了:“我倒不知道你家小囡心志这么高,车站售票员都看不上。也难怪哦,人家那可是要考大学改户口进国家单位的人,我们这样的,自然不在人家眼里了。”
说着就站起身来,瞪了儿子一眼:“你还坐着干什么?等人家拿出扫帚来把你扫地出门啊?我就说了,自己家里一堆的姐姐妹妹,哪个不能给你做售票员去?非得跑这里来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怎么,贴过一次还不够,你这是贴上瘾了是不是啊?”
宋伟东被母亲一顿夹七夹八的,给骂得坐不住了,犹犹豫豫地正要起身,就听见阮惠婧说道:“伟东哥,那我什么时候能去上班啊?”
这句话让宋伟东弯着膝盖半站不站地呆在了那里,一时竟回不过神来了。他一向知道阮惠婧好面子,不然也不会为了不去菜场卖菜,三天两头跟阮母吵架。在服装店的时候,也不会因为顾客看上了她身上的衣服,被老板不留情面地要求她当场脱下来而翻脸辞工。
所以刚才阮惠婷这么一说,他以为这件事算是黄了。谁知道阮惠婧会一口答应,当下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明天,明天我就来接你上班去。你什么都不用准备,我开车子来接你。对了,你是不知道啊,我车子每天晚上可以开回家停的,所以以后上下班你跟我走就是了。”宋伟东兴奋地语无伦次,把打算上班了再跟阮惠婧说的事情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你放心,到了站里,我请空班的售票员先带你几天,不不不,不用几天的,你这么聪明,一天就够了。票价也好记,一共就四种价格,明天上班我画个图给你你看看就懂了。”
“行嘛。”阮惠婧偷偷瞄了阮母一眼,发现她脸上并没有女儿找到工作的欢喜,反倒是微皱着眉头,目光时不时地在宋伟东母子身上逡巡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还以为是刚才来娣婶的话让她不高兴了,当下也没在意。
“那我明天上班要穿什么衣服?车站有规定吗?”
“没有没有,正规一点就行了,毕竟是上班嘛。”阮伟东已经高兴地不知道怎么是好了,“我觉得你穿什么都好看。”
“上班穿长袖,不要穿裙子,上车下车的不方便。也不要穿高跟鞋,虽然车上有售票员的位置,万一位置坐满了又上来个老头老太婆的,难道你好不让,穿着高跟鞋怎么站得稳?一不小心崴了脚,这医药费算谁的?”阮母显然老道多了,正色嘱咐女儿。只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好似不经意地瞄了宋伟东母子一眼。“第一次去单位里上班,记得见人客气点,嘴巴甜一点,遇到事情多问问,有了委屈回家来说。”
虽然阮母脸色不是很好,但是这样说话显然是答应让女儿去跟自家儿子的车了。来娣婶自动过滤了阮母的脸色,喜滋滋地说道:“不会不会,这不是有伟东在嘛,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能不互相照顾着点?”
来娣婶一语双关地加重了语气,说完又朝儿子使了个眼色。宋伟东忙向阮母保证:“阿婶你放心,大囡是我叫过去的,自然由我罩着。只要她跟着我一天,我就不能让她委屈了。阿婶要是不信,我写个保证书也行。”
介绍工作还有保证不给受委屈的?阮惠婷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看母亲和姐姐都没有说什么,心里明白她们其实是知道宋伟东母子的目的的,忍不住鄙夷地瞟了宋伟东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了阮母送客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阮惠婧哼着歌儿进了房间,打开衣柜找衣服。
阮惠婷睥睨着她,冷笑道:“一个月八十元的工资你就把自己给卖了?阿姆不是一直说你这张脸值大价钱了吗?敢情这大价钱就是八十元一个月啊?可惜了这美貌如花,美丽动人的卖相啊。依我说,就这价格,你还不如当初三千元的彩礼答应了宋家呢。这卖相批发便宜点还能理解,你零卖也这么便宜,那不是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