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茶早已凉透,安平却还是斟了一盏细细品饮,茶凉了,那味儿也更苦了,一如她见了这牡丹的心情一般。实在太像了,安平心中暗叹,除却声音以及那谜一般的样貌,牡丹与那名女子实在是太像了,也难怪秦阳也会被牡丹所吸引。
“本宫曾下重金要听你一曲,姑娘却借故推辞,如何也不肯见本宫一面。”安平想起了半年前被拒一事。
“牡丹卑贱之身,怎敢轻易践踏殿下贵府?”牡丹眸色淡淡,话语里却全无卑微之意。
“姑娘既知自身卑贱,如何将军府派人请你,你便去了?普天之下皆知圣上已赐婚本宫与秦将军,姑娘如此行径……就不怕本宫怪罪于你么?”安平目光灼灼,似要将牡丹看透一般。
牡丹媚然一笑,那声音轻柔得如同三月里的风儿一般,“将军英俊潇洒、武功盖世,又是逸群之才,天下仰慕他的女子又何止是殿下一人?牡丹也不过一红尘中人,对将军爱慕之心并不输于殿下。”
牡丹此话已是说明了一切,竟无半点要隐瞒的意思。安平似未想到牡丹竟会如此直白,初初还有些惊愕,但随后面色便渐渐冷了下来。牡丹成功挑起了安平久压心底的妒火,从前有个秦月还不够,如今又来一个牡丹,安平怒火难熄。
“将军身份尊贵,岂是你区区一名歌姬便能高攀上的?本宫劝你收起这份心思,莫要做那白日之梦,届时闹了笑话落了话柄可就不好了。”安平面上凛然,看向牡丹的眼眸也有些不屑。
“殿下是认为牡丹配不上将军么?”牡丹回望了安平一眼,那如水般的眼眸里清澈无比,看似全无心机。
然而安平却感觉到这双眼眸底下藏了无数的秘密,那些秘密还与她自身有关。安平心里苦笑一番,她自然认为像牡丹这样的女子必定是配不上秦阳的,然那又如何?当年的秦柯老将军还不是一样娶了青楼歌姬么?
“将军系圣上许配给本宫的未婚夫婿,姑娘觉着有条件与本宫争么?”安平眯了眯眼眸,那动作神态与那人似极了。
果真是兄妹啊,如今就连神态也几乎是一样地。牡丹如此想着,转首看向了栏外落下的点点雨滴。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牡丹心里一狠,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嘲笑,“那又如何?想来殿下最是清楚不过了,圣上赐婚已有三年,将军可曾说过要娶您过门?听说将军回来这几月,殿下三番五次到将军府求见,却每每皆吃了闭门羹,可想而知将军待您是何种心思了。”
不想牡丹竟一语中的,揭开了安平痛处,让那伤口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安平恼羞成怒,三年来,她最让人诟病的便是皇帝赐婚一事,如今就连青楼歌姬也敢取笑,安平丢尽了脸面,这让她心里如何能忍下这口恶气?
“放肆,”安平面色铁青,喝道,“本宫的婚事何时轮到一个青楼歌姬来议论了?”
牡丹不惊不怕,起身缓步行至安平身前,低声笑道,“殿下,牡丹实话告诉您吧,您的婚事不只有这虞牡亭在议论,在茶楼酒肆、客栈野店……乃至金安城、全天下,何人不议何处不论呢?”
看着安平的面色由青转白,最后变成了不知所措,牡丹仍是悠悠说道,“这不过只是坊间在传说罢了,您大可不必理会,只需将府上门一关,藏在那闺房里抱着将军来娶您的希望熬等下去,只当听不见便是了。”
安平三年来深居长公主府,加之府里的随从侍卫将一切不利的消息都隐瞒了下来,安平对外面的事自然无从知晓,因而也从未想到自己的婚事竟被天下人当成了笑谈。
连下了一个时辰,雨势渐渐小了起来。天色昏沉,细雨绵绵,安平的面色犹如这细雨一般悲凉,那悲凉里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怨恨。
“如今敢在本宫面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唯有姑娘一人,姑娘就不怕本宫以犯上的罪名将你拘入大牢么?”安平再次按捺下心中的怒火,语气凌厉与牡丹说道。
牡丹不温不火,神色温柔,像是一只无害的小鹿一般,“殿下从前害死了一人,如今便又要害死一个么?”
就像是一道雷在头顶上轰鸣,安平闻言面上惨白如纸,脑海里亦是一片空白,只留下嗡嗡嗡的声音在回转。许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平颤抖着问道。
“殿下心中明白。”牡丹双眸针芒一般直盯着安平,“促使秦姑娘枉死,殿下不是也有份么?”
安平美目圆睁,不可思议地望着牡丹,惊恐道,“你……你究竟是谁?你怎认得秦月?”
牡丹凄然一笑,悲凉道,“我自然是虞牡亭的牡丹……秦姑娘之死轰动金安,谁人不晓得她呢。”
“是她自己死有余辜……不是本宫害的……”安平颓然,两行清泪落了下来,“谁让她要爱上本宫爱的人……”
“是啊,”牡丹嘴角露着嘲讽,“秦姑娘不该爱上将军……她就是因为爱上了将军,所以便要死么?”
安平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过来,眼前的这名歌姬竟是要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见安平不语,牡丹便又靠近了一些,逼视着安平问道,“那么牡丹爱上了将军,是不是也要死呢?”
安平捂着耳朵直摇头,面上的泪痕尚未干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安平情绪已然崩溃,双手捧着脸庞哭得一塌糊涂。
牡丹冷冷一笑,不再逼她。
雨势渐小,慢慢地也就停了下来。云层渐渐散去,阳光露出了脸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花香的清新气息,大雨洗刷过后的庭院焕然一新,花草上坠着水滴,在阳光下散着耀眼的光芒。
牡丹眺望着远处天边的虹桥,眼眸里透着哀伤和不甘。
安平走后不久,杨之鸣推门而入。
进门时,牡丹正斜坐在廊台处,一手搭着阑干,头便倚在了那藕白的手臂上,似在闭目沉思。雨后的廊台地板上留有水渍,牡丹月白色的裙裾浸在水中,已然湿了一大片,显出了栀子花暗纹来。
“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杨之鸣望着牡丹恬静略带忧伤的面庞,不无担心地说道。
“长公主来过了。”牡丹睁开了眼睛,思忖了片刻不禁苦笑说道,“从前百般不愿见她,不想她今日倒自己找上了门来。”
“殿下可是为了将军而来?”思及这些时日发生的种种,杨之鸣似也猜到了安平此行的目的。
牡丹默默点头,杨之鸣便又问道,“姑娘可与她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牡丹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脑海里总是出现安平那张苍白的小脸和她的眼泪。
杨之鸣见此情景,问道,“姑娘郁郁寡欢,可是殿下为难你了么?”
“呵,”牡丹轻轻一笑,道,“算什么为难,那不过是她的本性罢了。”
似不愿在此事上多谈,牡丹起身看了杨之鸣一眼,问道,“对了,那些刺客的来历可都查明白了?”
其实那日遇刺之后,牡丹便觉事有蹊跷。当日师父虽有言在先,如若牡丹敢靠近秦阳一步,无幽谷便不会放过她。只是那些刺客若真是无幽谷的人,又怎会连秦府的柳权也不放过。牡丹当时可是看得明明白白,那些黑衣人招招致命,若非柳权有些功夫在身,只怕也难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