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双喜临门,也不知吴成德这几天做了什么好梦,喜事接撞而至,尽管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但还是值得庆贺。
选举结束后,吴成德在等着为郑小立庆祝,但一直没有见到他的面。
武荷香满面春风地告诉他一件高兴事,她的哥哥武高飞在这次换届选举中也被选上了邱上乡的乡长。
紧接着又有一件振奋人心的消息接撞而至,使他应接不暇。
那是在选举过后的第三天,正好是周末。
吴成德刚刚送走冯清水他们,王同珠和牛艳艳就急急匆匆地推开吴成德的门,向吴成德汇报了一件又使吴成德倍感振奋的消息。
他们说魏小芳昨天晚上用批发站的电话向她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牛艳艳和她都住在批发站门市的里间。
魏小芳出到外间打电话的时候,牛艳艳隔着一道密封不好的木板门听得一清二楚。
魏小芳打电话说,当时郑锋军不让他细开客户名称,但她又害怕将来出了问题说不清,就私自把平价调给郑锋军他爸商店的调货数量金额悄悄做了个记录。
她说这两天县税务局派了两拨人来查这个事,她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给她家里打个电话。
吴成德听后问牛艳艳:“她今天有什么反常没有?”
牛艳艳摇了摇头说没有。
王同珠却突然说:“她已经向我请假回家了。”
“什么?你个榆木疙瘩,怎么不早一点向我报告?”吴成德看着他们两人说。
“我今天一上班就报告王站长了。”牛艳艳急忙分辨。
“我听艳艳这么一说就赶紧带艳艳一起来向您汇报了。”说着,王同珠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8点35分!
“走!”吴成德说着头也不回朝批发站大步流星地走去。
两个人连忙尾随着跟在后面。
到了批发站一问其他人,都说是她骑着自行车刚走,从走的方向看,就是回家的方向。
吴成德当即就让马俊奇和王同珠一同乘上供销社的汽车去把魏小芳追回来,就是拽也要将她拽回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有想到魏小芳会另外记着一本账,哪怕是几页笔记也是最为珍贵的。
从她打回家中的那个电话上来看,这个珍贵证据极有可能被销毁或被带回去藏起来。
这是唯一能反映事情真相的记载,也是唯一能打开批发站这把死锁的密码钥匙。
如果一旦销毁,就等于当年批发站的那摊子烂事将永无天日,大家的希冀将会完全落空,瞬间建立起来的希望大厦会顷刻轰然倒塌。
不多一会儿魏小芳被追了回来。
从她的面部表情上不难看出她内心的慌乱,特别是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神和不平静的声音。
她今天上身穿着白衬衫,脖子上围着一条橘黄色的纱巾,下身穿着一条深灰色的长裙,看上去很素淡,与她脸上的浓妆艳抹很不相称。
她的眼圈和眉毛几乎画的和眼睛连成一体,黑乎乎的一片。嘴唇上的唇色鲜红欲滴,水灵灵的像在浸血。
她略带拘谨忐忑不安地站在吴成德的正对面。
吴成德面无表情地用锥刺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以前主管饭店的那会儿,她还是一个涉世不深很单纯的小姑娘,混混们一倒饭店她就害怕,躲在吧台里不敢出来。
这一晃就是六七年。
他今天是第一次这样注视着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审视她,一个多么清纯的姑娘。
自从郑锋军开了批发站她才起了变化,可以感觉到她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美,这一点从她脸上的化妆就能感受到。
他不想过分吓到她,她还毕竟是个小姑娘。
她是受到了郑锋军的诱导和唆使,也许是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利诱,总之,她是被迫无奈,或是身不由己。
他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她没有坐略带声颤地:“吴主任,把我叫回来有什么事?”
吴成德脸上一直保持着似有若无的笑:“小芳你今年多大了?”他没有直接谈到正事上,而是先从个人方面着手。
“二十三,吴主任,你不会把我叫回来问这个吧?”魏小芳一脸诧异,看上去对绕着弯子无关紧要的谈话没兴趣,也许她心里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做好了一切准备。
吴成德还是按照原来的思路走,一点都没有迎合她的节奏:“要说你到供销社来还是我把你用进来的,是吧?记得镇政府原来那个老会计是你什么亲戚吧?”
“我姑父。”魏小芳看看一时半会还走不出这个屋子,就索性坐到了后面的沙发上,从她的动作和声调上可以看出她的情绪有所缓和。
“对,你姑父,是他找我让你到供销社饭店来的。”说到这里,吴成德见魏小芳似有抵触情绪抿着嘴一声不啃,“你到批发站是郑锋军把你调过去的吧?”
她看了他一眼,眼光迅速地移到了别处没有回答。
其实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也不需要回答。
“可是,小芳。”吴成德来了个急转弯,把话一下扯到正题上来,不免使魏小芳微微一震,“你在开票的时候怎么能不给客户开具单位名称呢?”
“吴主任,我——”看起来,魏小芳想说什么被吴成德一抬手制止了。
吴成德喝了一口水:“小芳,你知道吗?就因为你的错误填写,使国家造成了多少偷税漏税,多少不可挽回的损失。供销社也因为这件事被税务局和县里列为重点检查对象,从这一次来检查人员你就可以看出来,原来是税务稽查队,由于案情重大又移交到了检察室,这个单位是检察院驻税务局机构,下一步要是正式立案的话,接下来我、你、还有别的什么人都会被公安局拘留审讯。那样一来,大家就全都完了。我好说,事情发生在我来青树当供销社主任之前,最多就是个追查不力,失职罪,供销社多出点罚款也就没事了。可你就不同了,小小年纪一旦被查出问题,进去住几年也保不住,到时候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替你说话,更没有人肯站出来为你背锅受过,几年后你再从监狱出来,那时候就怕一切都毁了。一个女人能有几年青春!何况你还没有结婚。”
吴成德在那里一股气说了这么多,见魏小芳竟然用手绢擦起眼来,看上去是被吴成德的话有所打动,不,与其说是打动倒不如说是击中了她的弱点,击中了她的烦愁、担心和惧怕。
吴成德见事情正在向有利的方向转化就又不失时机地赶紧在火头上再添把柴:“不过,小芳,到现在为止税务检察室还没有正式立案,原因我也不怕告诉你,就是因为我和他,那天中午一块喝酒的那个冯队长,我们是初中的同学,我阻止了他们,没让他们立案,毕竟你们都是我的职工,我既要对国家负责也要对职工负责,我不能看着你们一个个跳进火坑。”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我只能暂时阻止,让他们推迟立案,。今天,趁检察室冯队长他们回去过礼拜天,我才抽了这么个机会和你谈谈心,咱们单独说说这件事。小芳,你怎么那么糊涂,会做下那么没有头脑的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说着,吴成德露出一副既同情又怨恨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小芳不住地在一直擦泪,屋里暂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静。吴成德约摸着眼药已经上足,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过了一会儿,魏小芳像是在心里做了一番斗争,无精打采地挑起眼来看着吴成德:“吴主任,我只是一个办事的,我上面有会计有站长,还有分管主任——”
“小芳,我这是在救你,你就不要和我再绕弯弯了,好吗?会计她没有按会计制度记账自然有她的责任,可是你凭证上都没有记名填写单位,你让人家怎记?还有站长,据税务局他们说当时的站长和分管主任就是一人,郑锋军!什么时候传唤郑锋军那是税务局、检察院和公安局的事,现在的问题是你这样做究竟是不是受到别人的指使,是不是从中为自己谋利?魏小芳,你该到了醒醒的时候了,如果你还想蒙混过关心存侥幸就真的把你自己搭进去了。或许你会成了别人的替罪羊,你还不想说吗?我告你,那些办案的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魏小芳怯怯地抬起头来两眼迷乱:“是郑主任让省点事不需要添注用户名称的。”
“他指使你的时候你录下音了吗?”吴成德接着问。
魏小芳摇了摇头。
“你到时指认他,他会不会承认,为你分担责任?你想过吗?他有老婆有孩子,生活过得火一样,能为你去坐牢吗?”吴成德不失时机而紧追不舍地开导说。
从魏小芳的眼神和表情上可以看出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和艰难的选择。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直起脖子正视着吴成德:“吴主任,如果我把笔记本给了你们,算不算我无过?”
吴成德心里一阵狂跳,总算阴霾散尽要见天日了。
他走进她,一脸严肃,故意不把眉头聚在一起。
他竭尽所能掩盖住内心的欣喜而难以抑制兴奋。
他瞅着她,以致使她的眼光不得不回避开来。
“笔记本?什么笔记本?”但他的口气听上去还是不免有些急促。
“嗯。”她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与批发商品时部分进货客户有关。”
“与部分客户有关?”吴成德重复着问。
为什么只是部分客户?他心有疑惑地:“笔记本在哪里?”
他知道,只有拿到笔记本才能解开心中的谜团。
她慢慢地从肩上挎着的背包里掏出来一个红布包。
这个过程,吴成德觉得就像过了半天,显得那样悠长。
她拿在手里,看上去心中还在斗争,在纠结,在犹豫,在徘徊甚至彷徨。
吴成德多么想一下子把那红布包夺过来抓在手里。但是,他没有,他不能那样做,他要有足够耐心等着她自己心甘情愿地交出来。
仅仅几秒钟,面对着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她的大脑没有给她留足更多的考虑时间。
终于慢慢地,无力地,迷茫地将那个红包交给了吴成德。
然后,她深深地将头埋在了胸前,好久好久。
吴成德粗略地翻看着那个一笔一划整齐地记载着每一笔以进价调拔商品的记录。
有时间,有商品名称,有数量,也有金额,可惜的是仍然看不到客户名称。
“怎么回事?小芳,我怎么看不大懂?这都是调拔给谁的?怎么没有客户名称?”吴成德快速地翻过来翻过去,就像在翻着一本密码本。
“吴主任,我把它交出来,你能保证我没事吗?”魏小芳仍然心有疑虑。
“小芳,你这是交给我一本啥?这能说明个啥?”吴成德莫名其妙地看着本子,没有接魏小芳的话。
“吴主任,你保证我没事我就告你,要不然,我说了还有事就不如不说。”魏小芳倒显得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你看你小芳,你怎么就这样不信任我呢?你能这样把重要证据交出来,我还能把你推进火坑吗?别再想多了,快告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吴成德心中焦急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那上面有几个,也就是十几个吧,前面标有三角形的,都是调拔给其他人的,剩下没有标三角形的就都是调拔到邱上去的。”魏小芳探过身来,用手指着几个三角形符号说。
“那这些表情符号的究竟是给谁了呢?”吴成德穷追不舍地问,他必须彻底弄明白。
“有几笔是给电管站站长他弟弟的,剩余两三笔是——”说到这里,魏小芳停住了说话。
“谁,怎么不说了。”吴成德看上去不弄个水落石出是不肯罢休。
“是我姨。”魏小芳声音很低地说,接着抬高声音:“不过,就那几笔,其余都是按规定批发价拿货的。”
“你这个本子上记着的全是平价批发的,郑锋军给他爸有没有按规定批发价走?”吴成德觉着还是有点疑惑。
“有,很少,碰上上面检查或者货缺的时候,就从供销社大门市进货中挤出一点来,不过,吴主任,那种情况很少很少。”
魏小芳如释重负地走了,她的脚步似乎比进来的时候轻盈了许多。
吴成德捧着小本子却看上去那样沉重,他在想着这个红极一时的批发部,它的诞生一下子在附近的农村催生了多少小卖铺,它争夺的是全县社内部的利益,他在邱上扶植了一个兴昌商店,挤走了邱上供销社百货门市将近一半的利润。
他还竟然是以在外面的进价直接拔给他家的小商店,而青树供销社百货门市到批发站进货,还要按统一规定的批发价。
既让人感到好笑又让人感到无言,和强盗何异!这样的行业蛀虫何其可恶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