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空气略显沉闷,每当这种时候,擅长调节气氛的“开心果小姐”便闪亮登场了。不必四处找寻,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善解人意的本人——“颜如花”。
“跟你们说一桩天底下顶顶奇怪的事,想不想听?”我双目圆睁,故作神秘表情,一惊一乍道。果不其然,老两口眼神重新转向女儿,胃口被成功地吊了起来。
“要是有个人在一天之内两次看见某位异性,算不算有缘?”我抛出问题钩子。
“那当然了,”妈立马上钩了,名副其实的八卦爱好者,“有缘千里来相会嘛!”
“老太婆少讲两句,听闺女的,”严教授抓住了谈话重点。
我赶忙继续,“中午被我拒绝的那位先生锲而不舍,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当然不是到咱家,是到我公司。下午我们不是有个重要会议吗?主要内容是迎接新来的营销部副总经理。结果你猜是谁呀?就是李阿姨介绍的优质男士。”
“营销部副总经理应该算是你的顶头上司吧?”老爸率先反应过来。
“谁说不是啊!你说这事寸不寸,越不待见谁,谁就越往你跟前凑,躲都没处躲,”我的话里透着几分无奈,当着亲爹亲妈的面儿可以卸下心防,无需隐藏真情实感。
“闺女啊,这就应了一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妈理解我的处境。
“我该怎么办?”从散会到现在,我的大脑仍处于混沌迷茫之中,正好借机讨教。每当我遇见难事,父母总是心甘情愿地充当女儿的坚实后盾,不遗余力地为我献计献策、指点迷津。从这一点上看,本人百分百是爸妈亲生闺女,绝不会掺假,而不是像老太太曾经声称的——我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
“为今之计嘛,我想,首先要融洽相处,”老爸贡献出一条锦囊妙计,“毕竟两人在一间公司,又是上下级,搞好关系是最重要的。有了这个前提条件,才能谈得到进一步发展。”
这种策略我也考虑过,虽然不想与自闭儿的父亲私下交往,但工作上的事仍然要认真对待,不可马虎。作为营销部总监助理,每天与兰克诚先生抬头不见低头见,大事小情上传下达,免不了面对面打交道,双方尽量客客气气、公事公办,业务也如常进行、按部就班。对我而言,相亲那件事儿已化作一段历史云烟,日渐稀薄,从心头渐渐飘散而去。
近来,营销部引起了一项新举措——末位淘汰制。按照兰先生在培训会上的说法,此乃企业顾问公司经过多年努力,在收集业内众多实操案例的基础上,结合国内外最新研究理论,创新整理出来的一套业务管理流程,旨在激励员工的积极性,有效提升业绩。但具体方法繁杂,包含研判、评估、操作、考核等多个环节,实施起来并不容易上手,必须因地制宜,稍加改进。为简便起见,我们内部决定,将每位营销人员的业绩记录在白板上,每周更新一次,让大家一目了然,也让每人心里有数。
我所在的泰恒公司是本地区数一数二的软件设计公司,不仅创立时间长、员工规模大,业绩也十分辉煌,是响当当的龙头企业和纳税大户,主营的办公一体化软件在国内拥有一大批忠实的高端用户,海外版的销售也节节攀升,前景向好。与此同时,令人担忧的问题接二连三地冒出头来,迫在眉睫的艰巨挑战是如何应对各类型小企业的风起云涌。相应地,公司加大了营销力度,落在每个人肩头的压力也与日俱增。
华南区是我的主要营销范围。每个月至少要坐飞机出差两次,目的这一阶段的主攻对象是一家著名的游艇俱乐部。过去,游艇是富人的消遣商品,近年来国家经济发展迅猛,南方的中产阶级群体加快壮大,对高端休闲项目的追逐日趋升级,我们的软件客户范围也随之扩大。这家俱乐部是连锁性质的,总部设在F市,号称在国内拥有不下一百家加盟店和分支机构,硬件齐备之后,对企业管理软件的需求变得非常迫切。我以前拜访过这家游艇俱乐部,前面几次都是一个人独立接洽,这一次,兰克诚决定与我一起出差去往F市,合力拿下这个大客户。
俱乐部的林董接待了我们。由于过去我与他在线上线下接触过若干次,铺垫工夫做得到位,见面时双方相当熟稔,俨然似老友重逢,兰副总也展示出十足的专业风范,言笑晏晏,谈锋甚健,不像冷面杀手,仿若俊逸剑客。两三次交流过后,生意基本敲定下来,彼此顺意,宾主皆欢。
离开F市前一天,东道方为尽地主之谊,也为预祝两家公司今后合作愉快,特意大费周章,安排了一场隆重热烈的近海渔猎活动,然而,正当我欢欣鼓舞地准备迎接此番展演的幕布圆满落下时,一个突发事件意外地掀开了“杀手”兰阴郁面纱的一角。
在长江以南地区,五月中旬的天气已显出暖意,到中午日上三竿,太阳便显出威力,光辉洒在水面上,波光潋滟,如同一只无形巧手播下成串炫丽夺目的宝石,让人忍不住想马上跳下去,将大海的慷慨恩赐尽数收于囊中。渔猎活动的举办地点定在一处海湾,水域面积不小。在离岸不远处,人工圈起了一片海面,专供游客钓鱼。林董调拨了两艘豪华游艇,我们一行十多人早饭后立即开拔,从目的地挺进。既定计划是先在海上兜一圈,饱览辽阔壮丽的东海风貌,然后驶入海湾避风,体验原始捕鱼乐趣。
我生长的地方三面靠海,一面临山,是典型的北方海滨城市。对于水,我是毫不陌生的,反而特别喜欢亲近大海,每年夏天都要到海边游泳,扑腾几下子,水性还不错,如遇紧急情况,需要下海救人,肯定不在话下。能不能把人救上岸?这个不保准,但自救绝对没问题。
鱼贯上船时,我走在兰克诚的后面,不知怎么的,仿佛感觉他的脚步有几分迟疑与虚浮。等到上了船,大家跟着林董热热闹闹地跑上跑下,忙着参观游艇里面的各种配置和仪器,嬉戏谈笑之间,我便把这个茬儿抛到脑后了。
林董不愧是行家里手,出海捕鱼的日子选的恰到好处,空中白云飘飘,海上风平浪静,阳光大好又不炎热,真正是舒适自在、心旷神怡。游艇从锚地缓缓开出,调转船头,逐渐加速,很快有了乘风破浪的快感。我虽在海边长大,大小游艇船只见过不少,但乘坐快艇、挺立浪尖堪称新鲜难忘的初体验。站在甲板上,握紧栏杆,我迎着扑面而来的清爽海风,自由豪迈地畅想。
旁边传来一些响动,我没有转身,声音慢慢变大变快,似乎有人在急速喘息。是兰副总!我扭过头时,正看见兰克诚身体开始晃动,摇摇欲坠。我慌忙喊了一句,扑上去想扶住他,他却已双腿跪在甲板上,双臂支撑着上身,不停地发抖,同时,脸色煞白,口唇颤动,额角冒出大滴汗珠。
“兰副总,你怎么了?”我焦急万分地大声询问。
他没有应答,兀自低头喘着粗气,挣扎着、抵抗着,竭力撑过这段煎熬。
原本平静的海面上,风浪似乎猛然发威,变得风高浪疾起来。我一手拉着兰克诚,一手紧紧抓住甲板边的栏杆,对抗船只的摇摆,奋力保持着平衡,同时,加大音量高声呼喊,“求你振作一点啊,兰副总,我胆小,你不要吓我!”仿佛有水珠不断溅在我的眼睛里,咸咸的辣辣的,让人睁不开眼,我知道那一定不是泪水,现在不是躺平放弃的时候,绝不能哭!
林董听到我的连连呼救,匆匆从驾驶室跑上甲板,与我合力,连拉带拽将手足无力的兰克诚搀扶起来,走下客舱,把他放在长沙发上。
“你晕船吗?”待一切安排妥当,我递给他一杯温水,轻声问。
他的精神稍微恢复一些,身上不再颤抖,也不冒冷汗了。
“不,不,是……”他欲言又止,皱了皱眉,最后合上眼睛,默默不语。
不是晕船,那么,是……恐水症?!我闻言立即脑洞大开,想起在书上读到的医学名词。这好像是狂犬病的一种症状,难道他曾经被疯狗袭击咬伤、留下了怕水的后遗症?
在我开动脑筋之际,林董拿来了水桶、毛巾、晕船药等物品放在旁边,防备万一。好在兰克诚只是皱着眉安静平躺,并没有更多不适反应。我知道他不好受,但病因不明,暂时无计可施,只能不言不语地守在他的身边,时不时地问他需要什么、是不是感觉比刚才舒服一点?偶尔用手抚上他的额头试试体温——稍有热度,但他拒绝服药,只说是小病小灾,可以忍受,躺一下就好。谁的毛病谁知道,这世上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于是我不再坚持,顺着他的意思,静静陪他一道,把痛苦的时刻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