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城市人民医院的VIP病房,萧启诺躺在病床上,原本并没那么虚弱,就是受了一些惊吓,他之前被悬挂于广播塔外的身体倒是经了些消耗,但除此之外,无什么大碍。
然而,萧启诺却是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他先是表演给喻杰看,眼见喻杰领着冰语进来,冰语的身后跟随着忆眼,而忆眼的背后牵着逢慈……由此,就像是拉着一支大部队走了进来。
这让萧启诺难免感到有些不太自在,本是想演给女儿看,特别是昨天用冥币糊弄作为交易的赎金,并且当着警方那么多人的面儿被揭穿了,这不仅促使女儿对其愈加反感,看得出喻杰也对自己失望透顶,所以他原本是要博得女儿和副手的同情,却没料到喻杰牵进来这么多不相干的人,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丑猴。
但剑已出鞘!萧启诺又不能将示弱的这出戏码当即终止,便只得硬起头皮闭上了眼睛,并翻了个身装作睡觉的姿势,至少让自己的伪装好过点儿,则是反而更加有种自欺欺人的可笑之态。想必,这也是对萧启诺的人生最为讽刺的剖析和总结。
喻杰瞧出老板的伎俩,但也没有刻意去揭穿,因眼见其他人均四散在病床边,正仪式感地注视着床上的“病人”,这让萧启诺越加有种度日如年的煎熬。
由于眼见老板也熬得差不多了,甚至就连眼睛的睫毛都在抖动,喻杰这才慢慢地走过去,努力抑制住心头的恶心,像是怕打搅对方,用轻柔的语气道:“老板,小语——我帮您带来了。”
“啊——啊——”煎熬了半晌,萧启诺的嗓子因为发干,其眼睛也被眼屎给糊住了,便眼皮眨巴地牵扯了半天,这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目:“冰语——”
冰语的父亲被自己的表演所信服,相比较之前的自信飞扬,掌控一切的企业家形象,眼前的萧启诺却是更加符合其年龄本身所呈现出的老态。
冰语的父亲将手伸向自己的女儿,则是被那个侧身飞快地闪躲开了;于是,那只迅速萎缩的手臂就如同一截干枯了的树干滑落在病床边,其衬着雪白的被单无比耀目且刺眼,这令他仿佛躺在一片冰冷的雪地上,愈加显露出其自带唾弃的可怜相儿。
“你们谈吧!我出去了。”冰语俨然一脸无法呼吸的神状:“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糟糕了。”
喻杰跟随女孩走出病房,两人来到了走廊的一角,冰语有些厌烦对方的尾随,正要转身发怒,却见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伸到自己的面前,喻杰面冲女孩露出了一副少年模样的笑容,这使得冰语不忍心地冲向对方冒火,只得极为不耐烦地抓过了那只盒子。
“这是什么?”冰语撕开精美的包装,从而露出了一只最新款的国产手机,其心里不免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动。
这样,喻杰才温柔地回答:“我从逢队那儿获知——你的手机被摔坏了。”
冰语有意克制其心底正流动着的那股温暖,用挑刺的语态道:“这手机该不会被安装了跟踪器吧?”
喻杰笑了起来:“我敢吗?”
“谅你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冰语得意地挑了挑眉心。
“小语,”不想,喻杰真诚地说道:“你可千万别换电话号码,我只想随时知道你是否平安。”
“怎么?”冰语摆出不大习惯的疑惑:“你不催我回萧家大院了?”
喻杰清浅地淡笑:“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回去。”
这令冰语感到吃惊的是——她分明从对方的口吻听出了一种同仇敌忾的语式:“我明白了!特别是发生冥币那样的事情,你把那个人总算是彻底看透了。表面看起来,你位居公司高位,但说白了,你现在是在为萧启诺卖命,等他把公司交给我的哥哥们,你依然是在为别人打工。”
“小语,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清楚,但我不在乎是为你父亲卖命,亦或是为了你的哥哥们打工。原本,我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了你的家族事业。小语,我只想守护在你身边,一心一意保护你。但不可否认,人质交易那件事——的确让我伤透了心,所以我不会再劝你回到那个没有人情味的萧家大院。”由此可见,喻杰是真心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孩。
冰语听闻了对方的这番表白,心里多多少少感到有些难过,便转换话题道:“我奶奶——她好吗?”
“你和老板——”喻杰先是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他这才控制着语速继续作答:“被绑架一事,没告诉她老人家,所以身体还能撑得过去。”
冰语感觉自己的喉头有些发紧及发苦:“真是辛苦你了!”
喻杰微笑地摇了摇头,随而似乎想起了什么,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餐券:“这是俞城酒店的两张餐券,算是感谢这几个月来——那个人对你的照顾吧!”
显然,喻杰口中的“那个人”是指女孩的老板——忆眼。
“你不吃醋吗?”冰语接过那两张餐券,可见这每一张的均价标注为一千元的自助餐消费水准,并且该卷面用以金色的字体印制着“限量版”的花体字样。
“只要你过得幸福!”这是喻杰的真心话,不免让人感觉心疼,就算平日里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的冰语——但此时此刻也做不到全然的无法动容。
“你总是这么傻!”冰语仰头,是为阻止眼眶里的泪水滴落下来,顺带控制住了其呼吸难过的气声:“有机会——还是离开那个人吧!”
“不管你父亲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他都对我都有知遇之恩,是他叮嘱我读书的重要性,让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所以——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喻杰的嘴角露出一抹透明的笑容,这使得其坦荡具有非凡的感染力,让他看起来如同清风拂面,令人自心底里感到了温暖。
“那好吧!”冰语颔首:“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与此同时,病房内则是另外的一番景象,犹似警察跟嫌犯之前的对峙,萧启诺躺在床上,身体背冲向两人,其满背皆散发出着不待见对方的防御姿态,似乎以期这种方式就能堵住来访者的问话。
然而,逢慈倒是没当回事,他拖过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了病床边,神态客客气气道:“萧先生,我们聊点儿什么吧?”
“我知道你们想要聊什么。”萧启诺依然没有转过身:“但我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绑架了,因而没什么好聊的。”
逢慈却是一针见血:“恐怕,您是觉得很丢人吧?”
“我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居然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明明正是自己的抛弃行为,造成了祝仙仙的命运坎坷,进而导致其性格扭曲变态,也才会做出这种不记后果的事来,但萧启诺则是将所有的罪责统统都推到了大女儿的身上。
忆眼一直站在床尾,由于见对方的行径人神共愤,便走到了萧启诺面朝的那侧床头,其居高临下地注视病床上的男子,就如同庙宇里顶天立地的四大金刚。
虽然看不见萧启诺的眼睛,却是瞧明白了对方的心虚。
冰语的父亲身体微微一颤,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当眼望见坐在另一边的逢慈,这辗转反侧都有人对视着你,其心里老大不的畅快,便干脆直愣愣地望向天花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忆眼微微一笑:“萧先生,您看起来似乎在冒虚汗,身体多半是受惊不小,那要不——我帮您把把脉?”
之前,萧启诺为了营救女儿,到俞城客栈忆眼的房间,主动示意要跟对方握手,则是遭到了忆眼的拒绝;眼下,冰语的父亲试图挣扎,却是被忆眼手握钳子状,一把扣按住了其左手腕。
忆眼已经完全不避讳逢慈就在现场,反正他们哥俩相互间早已心知肚明。只是逢慈还不太明白忆眼的特异功能到底怎么个特异法,其内心中的想象还是过于空洞。
忆眼便闭上了双目,其脑袋里白光一闪:通过萧启诺的主观视点,可见他走入进某片文化创意园区,那里的建筑物都不太高,也就四五层楼高的样子,则是充满了闪光的艺术气息;萧启诺迎面走进商务大堂,可见大堂服务台背后的墙上用金色的字体塑形着“广域传媒”这四个大字。
萧启诺正在前往电梯的方向,可见一个女子站在一侧的墙边,墙上挂有一个楼层功能分布的金属架构图,从而显示这整个公司的部门构成情况。女人似乎正在选定其所要前往的部门,但转身时看似不小心撞了萧启诺一下,其拿着的手包摔落在地,而这个女人便是祝仙仙。
那时候大概由于是春天,祝仙仙身穿忆眼与冰语首次见到她时所穿着的那件玫瑰红的修身裙子,宛如一只招蜂引蝶的艳丽花朵,端出了一脸矜持而庄柔的美意。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祝仙仙连忙蹲下身子,并划拉着一地的杂物。
“没事!这是你的钱包。”萧启诺拣起一只金色的钱包,因包内滑出一张相片,便无意识地看了一眼,那相片上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正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孩子,透露出了一副温婉的笑容。萧启诺的手指一颤,他似乎被那相片上的女人给电到,相片便摔落在了地上。
“这是我和我的母亲。”祝仙仙捡起了地上的那张相片,并且拍了拍那上面的灰尘。
“什么?”萧启诺难以置信地望向面前的女子:“这上面的婴儿是你?”
“是啊!”祝仙仙露出天真的笑意。
“你今年多大?”尽管忆眼看到不萧启诺的脸,但通过对方激动颤抖的音色,可以感受到其内在澎湃的心绪。
“二十八。”祝仙仙诧异地望向对方,这个表情实在是太绝了,没有一丁点表演的痕迹,仿佛水到渠成的山泉一般,印澈其天然的心性所使然。
“你母亲是不是叫卢月?”
“是啊!”祝仙仙愈加摆出惊诧的姿态,便进一步加速了相认的效果。
就这样,祝仙仙与萧启诺以看似自然而然的方式相识并且相认。
忆眼放开对方的手腕:“她是故意靠近你。”
萧启诺先是脸色一愣神,疑惑地望向面前的男子:“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忆眼面不改色道:“祝仙仙去广域传媒的公司大堂,就是为了找机会认识你。”
萧启诺一脸惊讶地望向逢慈,似乎是在追问他怎么会知道。逢慈却是憋笑,并且摊了摊手,表明自己也不清楚。
但很快,萧启诺便心情平静了下来,他不置可否地喃喃自语道:“她声称那天到我的公司,是想给仙仙乐园拍一部宣传片。”
逢慈追问:“那部宣传片拍了吗?”
“没有!”
忆眼不免莞尔一笑:“随便她编什么理由,现在——你还相信吗?”
萧启诺沉默着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坐起身,背靠着病床的档头,他就像是摊在河边石头上的一条半死不活的鳗鱼。这才是冰语的父亲卸下其内心伪装的那一瞬间,仿佛是在言说自己原来已经不堪到了此种地步。
“说说你是怎么被绑架的吧!”忆眼仍是那副居高临下的神状。
“好!我说!”终于,萧启诺缴械投降,清楚自己躲不过去,倒不如实话实说来得痛快:“小语交易的那天夜里,我到女儿的房间等她平安归来,大概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我接到了绑匪的来电,告知我交易的地点在榆树湾立交桥七号匝道东侧入口处的第七根桥墩下碰面,于是,我把这个情况通知给了喻杰。当时刚放下听筒,我就接到了祝仙仙的来电,她说想谈谈自己的母亲,便约我在俞江港口五号码头的广播室内见面。因为是去见自己的女儿,她特意提到其母亲生前就在那里工作,所以我就去了。”
逢慈告知对方:“她母亲——就是在那里上吊自杀的。”
“是吗?”萧启诺面现遗憾的神情:“难怪,她把我约到那儿见面。她准备了一些凉菜和啤酒,那罐啤酒我还没喝完,便晕了过去。”
忆眼颔首明白:“她一定是在给你的饮料里下了安眠药。”
“应该是这样。”萧启诺呼呼地喘气道:“我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祈祷冰语的原谅吧!”忆眼转身面朝病房外走去,他将那个羸弱不堪的男人甩在了身后,而萧启诺就像是一团破败丑陋的棉絮,其身体绵软无力地塌陷在了病床上。
之前,萧启诺看似那般强悍,一派唯我独尊的气势,但那只不过是其外厉内荏的假象罢了!
眼下,这才是他最为真实的面目——虚弱且苍白,甚至连一只纸老虎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