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奕得了皇帝和皇后的应许后，同顾尚一齐便服出发，去往湄阳。
“陛下，这太子多少是对太傅上心了些，虽说是明面上的师徒关系，可两个男人，传出去着实不太好听。”这日皇后亲自去找弘孝帝说了这些。
皇帝闻言望着皇后许久，见到皇后被点亮的眸子又黯淡下去，轻声开口：“你来只为了说这些？”
皇后清淡的声音传来：“毕竟关系到温家的颜面，想来提醒皇上一句。”
“我知晓了。”
“那臣妾告退。”
弘孝帝一直望着皇后的背影，想着他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曾会揪他小辫的女孩归来。他亦未曾想，等着那个女孩回头，一等便是这么多年。
顾尚这几日觉着身子好转不少，可能是心情明朗起来，身子也跟着明朗了，或者说，无论是道路、命运还是生命，在最终至暗时刻来临之前，皆有最后一抹余晖，亦道，回光返照，大落前，是大起。
赶了几日的路程，两人到了河州。一路行来，他们有遇到富商的传货队伍，在城外的路，遇到更多的是北上的人，有的人寻梦，有的人逃荒。猎户、农者、行商、车夫、木工、医者、乞人.......形形色色，各有各的所去之处，每个人皆有不同的生活、不同的故事，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精彩或混乱。其中，有温如奕从未见过的景象，在他眼里，父皇兢兢业业治理的这个河山，在文武百官的口中那般和泰安生，即便如此，仍有那么多人为活着而乞讨、因大旱流亡、为逃命而奔走，原来，哪来什么大同天下，这才是百姓。
我要让百姓的日子愈来愈好，温如奕在心里默念。顾尚倒是习惯了这些，因为几年前，他正是这般人群中的一员，经历过，便也没那么多感触了。
顾尚拉着温如奕的手，温柔道：“这世间有太多我们未见过的景色，你是该多去走走了。”
自河州至岷州，再至雅州，两人过了段逍遥日子，白日里他们流转于各路街头，尝小食、看玩物，晚间品酒玩闹。他们并肩立于桥头看过长河东流，并肩坐于船头赏过落日余晖，并肩走过大街小巷，别无他想，走着走着，便忘了时日与目的。
雅州的天气比别地更温暖，顾尚却愈发感到喘不过气来，他想，他走不到湄阳了，他怎会不明白。他只是想用最后的时间去陪温如奕做他想做的事。
元旦前夕，两人在红楼前看了一场盛大的烟火。黑夜的苍穹里一朵一朵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衬得明月都失了色。他们抬首仰望，伴随着遥远的炮声，眸中印出变幻的花色，时明时暗，他们相视而望，看着彼此扑朔迷离光影下的面庞，心跳亦跟着漏了几拍。
“殿下。”方安在身后叫了他一声。温如奕才似猛然惊醒般奔出去。
“殿下！殿下！”方安边喊着边追了上去。
方安一直追到马厩，温如奕一跃上马才追上他。方安抓住缰绳，仰头望着他血红的眼眶，喘着气问他：“殿下，你去哪儿？”
“湄阳。”
“殿下！真的要此时去吗？千万别一时冲动啊！”方安满脸担心。
闻言温如奕看了一眼方安，再也绷不住，捂着脸哭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郎中道他的阿清时日无多了，现在只有湄阳有希望了，可是......可是他怕啊......他怕他的阿清撑不到他回来的那日，他怕他找不到解药丢了他的阿清......怎么办......怎么办啊......他想让他活下去......那是他最不愿失去的人儿啊......
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过来，在马前作揖：“太子殿下，太傅醒了！”
温如奕抬起头来，跳下马便往回奔。
“阿清？”温如奕一脚跨进室内。
闻声顾尚偏头望过来，毫无血色的面容露出笑意：“阿宁。”
温如奕冲过来握住他的手。顾尚刚清醒，眸色比平日深得多，一直望着温如奕：“你哭了？”
温如奕听到顾尚这么一问，又忍不住了，一滴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顾尚慢慢抬手拭去他的泪，轻轻开口：“是不是郎中说了什么？我的身子我清楚，你不用两边纠结了，我怎会不知湄阳多远多险，我怕是等不到你回来......”
“别说了......别说了......阿清......”温如奕打断了他，握着他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呜咽起来。
顾尚见他这般，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沉默着等他平静下来。
一炷香后，温如奕渐渐平息下来，将顾尚扶坐起来。顾尚捧着他的脸拂去脸上的泪痕，温柔道：“阿宁，若无你，这世间又怎能让我留恋？”
温如奕眨了眨眼，等着他的下文。
“我从不畏死，只是有了你，我开始舍不得了。所以，最后一段时日，你陪着我安稳走完，好不好？”顾尚慢慢放下手。
闻言温如奕忽然心痛：“阿清，我们这是要放弃了吗？”
“阿宁......”
“生死不惧，欢度余日，你是不是早便知道有这样一天？嗯？”
顾尚垂下了眼帘。
“阿清，你看看我，从一开始，每一次都是我向前一步，我先等的你，我先抱的你，我先吻的你，我先表明的心意。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我走向的你！我在意的不是你在那等着我靠近，我在意的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要走向我！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可以依靠的人！你是不是一早便做好了随时抛弃我、抛弃这段感情的准备！”温如奕情绪有些激动。
“阿宁......”顾尚望着温如奕的眸子，不知该说什么。他从未想过要将自己完全交于另一个人，这些年来，他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他对明明温如奕动了心，明明将温如奕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人，但也确实不敢把自己完全投入到这段感情中。他心里一直清楚，或许某一天，自己会不在了，自己会先走，所以他不敢，不敢过多的在这世上留下什么牵挂，他讨厌那种分离的感觉，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圆满地离开。他没想到温如奕如此在意这件事，在听到他说出这些话时，脑中甚至是一片空白。
温如奕见顾尚没有反驳，心里更难过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阿清，我爱你，所以付出多少我都愿意，如今我是在害怕我的付出都付诸东流了，害怕以后你留给我的只有念想了，是我狭隘了，抱歉，我尊重你的选择。”说完温如奕一抹眼泪，走了。
顾尚望着他的背影，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