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时辰刚过寅时。顾昭梧依旧雷打不动五更前起身,先读了一个时辰的书,又练了半个时辰的武艺,然后升火做饭,熬药,再去井上打来一大缸水,将该洗的衣裳洗好晾上。此时天也将将亮了,顾小妹正好准时起来,将他送出去再把门关了,回去照顾母亲用早饭。
因为之前靠着采药,一家人节省度日,倒也熬过了这些年月。虽然这几个月愈发艰难起来,顾昭梧却一时还想不到别的营生,依旧准备去黎山碰碰运气。他背着竹篓出了平安坊,往必经的西城门方向走去,约莫走了一刻钟,远远看见城门边上立着两个人,正一边哈欠连天,一边东张西望的似在等谁。他心里忽如一个小铃铛叮铃了一声,脚步竟是不自觉的加快起来。很快那打前站着的人已是看见了他,朝他拼命的招手:“明远兄!“
顾昭梧早看清此人年约弱冠,一身墨蓝色锦衣,目如寒星、面若美玉,正是昨日偶遇的梁凤仪。本当他随口之言,他却当真来寻,顾昭梧颇觉意外:“梁公子这般早起作甚?“
凤仪打量他虽然换了身衣裳,仍是单薄破旧,这初春的大早如何能抗,便亲热的靠了过去,笑道:“小弟还要去寻子谦先生,又不识得路,只能赖着明远兄做个伴了!明远兄可不要嫌弃小弟才是!”说罢,将身上的青灰色薄棉大氅脱了披在他身上,又将他冰凉刺骨的手握了起来。
顾昭梧出门前只喝了半碗稀粥,既不能饱腹,衣裳又不能御寒,正有些瑟瑟,此时棉衣带着他温暖的体温,又有他热乎乎的凑在身边,手又如炭火一般,只觉一股暖意直往心里去了,一时竟舍不得丢开。
然而毕竟春寒料峭,他一个贵家公子怎么抵得,便立刻时要将大氅脱了还他,梁凤仪忙摁住:“我知道明远兄体格强壮,但我晨起畏寒,里里外外竟穿了三层,便劳驾帮我分担些。”说完还连连拱了拱手。
顾昭梧知他好意,又见他确实衣裳厚实,若再推脱倒显得矫情,便只能应了,又由着他拉着手往前走了一程。
只是两个大男人拉着手着实有些怪异,便挣了几下,谁料不但没有甩开手,他反倒贴了更近些:“黎山上若当真有野狼,还要明远兄多照顾着些!”
那随行的小厮抱琴倒是惯会演戏,也立刻作出一副惧怕状,也贴紧了过来。
“官府早年间在山上驱赶猎杀了几回,所以黎山上下多少年都不曾见过野兽,梁公子莫要担心,” 顾昭梧仍试图和他主仆二人拉开些距离,怎奈他们却和明胶一般,怎么甩都甩不开,又不好因此翻脸,只能作罢。
当下三人一行,便黏黏糊糊的往黎山上去了。
刚开始上山时,石梯宽阔平整,路甚是好走,可是抱琴贴着凤仪,凤仪又贴着顾昭梧,三人只能一溜排开往上,山路便显得拥挤异常。
顾昭梧很是无奈,只能尽量将身子倾斜一些。不料如此一来便失了平衡,没走了多远,凤仪脚底一滑,三人便成串轰然倒地。
“明远兄可没摔着?” 凤仪这会子倒是利落,一骨碌的爬起来去拉他,顾昭梧叹了口气,强撑着正要起身,却赫然发现手底下有一丛碧油油的药草。
“咦?”他俯身细细看了,大惊道:“这,这莫不是山参啊?”
“山参?”凤仪和抱琴也凑了过来,欢喜道:“我们还从来没见过野山参,快挖出来瞧瞧新鲜!”
顾昭梧又盯着看了那药草一时,似是有些不信:“如今连悬崖上的山参都被采干净了,这山底路边的,怎么还能剩下?”
“明远兄岂不知有句老话叫做'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最安全?想来那些采药的,都一门心思直奔着草木繁盛处去了,哪里会想到这里?”
“梁公子说的也有些道理,”想到自己采药时还真没注意过这处,今天倒是造化了,顾昭梧拿出一根红线,将那药草拴了,才小心翼翼的挖了起来。
“明远兄这是何意?”
“传说人参通灵,所以要先用红线拴住,它才跑不了呢!”
“原来如此!还真是有意思!”凤仪将头伸的老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将接连三个胡萝卜般粗细的山参挖了出来。
“这般成色,怕是要值不少银子,明远兄这回可要请我们大吃上一顿!”
顾昭梧采了这么些年的药材,山参虽也遇到过,却着实没有这般大小的,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主仆二人见得了请,撺着他一刻不停的下山去卖参。顾昭梧欢喜之余便也从了,破天荒的上山不到一刻钟就收了工。
三人返回青州城时,晨曦方露,街市上人烟还颇稀少。他们找了一个刚开门迎客的药材店看了看山参,掌柜见个头不小成色又好,开口就给价一百两。
顾昭梧虽穷困已久,日常连块碎银子都难见,但各种药材的价格却知道一二。正要质疑,凤仪已抢先道:“掌柜的可是不够实在,这么大个头的野山参,市面上一棵就得二百两以上,这三棵你才只给一百两,可是觉得我们不懂行市?”
那掌柜的原以为这两人一个纨绔,一个没见过市面,是个好坑的,不料被揭了底,一时讪讪的,勉强道:“公子可知这山参还需晾晒、炮制、贮藏等多道工序,才能做得药材出售,里里外外的不知还要费去多少人工多少费用呢!”
凤仪上前捂住山参道:“本公子也管不了你这许多,只说这三棵至少三百两才卖,你要能收就收,不能收我们再去别家就是!”说完作势拉着顾昭梧就走。
那掌柜忙道:“好好!就三百两!三百两行了吧!” 这边说着已是极快的取了银票来,唯恐错失了这笔买卖。
“还算你会做生意!”凤仪满意的将银票塞给顾昭梧:“明远兄答应了要请我们大吃一顿,走,这就下馆子去!”
顾昭梧被他飞也似的拉着出了药店,脚步险些不及,直呼道:“梁公子莫慌,莫慌,我既答应了要请,自然不会耍赖,只是这山参是我们一起采到的,这银子怎好我自己独吞!这三百两正好一人一百五十两!”
凤仪笑道:“明远兄想要独吞也是不能,一会儿小弟点上一桌山珍海味,只怕你这钱还要不够!”
顾昭梧知道他定然是吃惯珍馐的,一桌几百两的花费怕也是平常,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惜我家无余粮,只昨日意外得了二两银子,加上手里的这些,只怕要委屈梁公子了。“
他穷困至此,如今得了银子不但首先想着要分给自己,此刻也没有丝毫担忧失去银子,却只在意没有尽到承诺。如此心胸旷达,凤仪不由暗叹没有识错人,笑道:“来日方长,若这一顿不能尽兴,那小弟就记明远兄一笔账,来日加倍还了便是。”
顾昭梧忙道:“如此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