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层云裹着纷纷雪花把云牙山与天地连成一片苍白。枯败树枝全都披上冰霜,一眼望去好似冰雕的世界。
两个急速而过的身影晃动了周身的树梢,震碎冰霜簌簌落下。
这个冬日始终不曾停过雪,白郡司惧寒,成日裹着貂绒长袍躲在有火炉的厅堂中,心里有些担心同样怕冷的闺女,不知他们在金隐城如何了。
红戎鬼和旋龟回来的时候,白郡司正不厌其烦地数着日子。一见到二人,他有些迫切地起身,未等他询问,红戎鬼抱拳禀示。
“当家的,你要我们跟着少主小姐去了荒漠,可中途他们的队伍便消失踪影了,我们无法得知进入金隐城的方法。”
“可我们在荒漠中发现了奇怪的现象。”旋龟上前,希望能将功补过。
白郡司眉头一皱,让他们继续道来。
原是四人动身赶赴金隐城之前,白郡司悄悄安排了红戎鬼和旋龟尾随其后,能进入金隐城固然最好,若是不能也须查查那荒漠的情况,心中断然是放不下那些孩子。
旋龟遁术高超,一路来都不曾被队伍中的任何人发现,但奇怪的是,天边第一颗星星出现的时候,整列队伍仿佛被一团迷雾带走了,消失无踪。
二人并未就此打道回府,打算在荒漠中找些线索,但奇怪的是他们消失之处方圆百里不见任何生灵,却有数不尽的骸骨。
“骸骨?”
白郡司浑身一激灵,心里涌动着无法平复的担忧,已然有些后悔让自己的子女随石朔君而去了,他的脚步徘徊不定,若有所思。
红戎鬼接着道:“……我们在返程途上听见一群沙匪妖怪,在谈论……千面妖。”
“千面妖躲在荒漠中?”
“旋龟遁在沙匪窑窟附近,听闻近日有人让他们打听千面妖的事,据说千面妖早已潜在金隐城中了。”
红戎鬼的话让白郡司茅塞顿开,一切都开始清晰明朗起来。
千面妖来自万花瑶台,五十年前被逐出,在那之后万花族的首领便死于灭妖师之手,完全可以猜测千面妖与灭妖师有所勾结。
如今千面妖又与金隐城有关,便是说金隐城中必然有与灭妖师有牵扯的妖怪……
“眼下最要紧的是让鸦雀飞书,看能不能寻到臭小子他们,通知他们赶紧回来。”
白郡司立刻吩咐二人去办,但心中自知希望渺茫,若是鸦雀能寻到金隐城,便也不算隐蔽之城了。
﹉
来到金隐城已过五日,下了四日的雪。屋檐,石路,整座城都盖满了厚厚的雪,回廊的池面上也结了一层冰。
洁白遮蔽了金隐城的金辉,犹如不可告人的秘密皆被披上了无瑕的外衣。
猛烈的寒风卷动着柳絮般的雪,它们在空中狂乱地舞动,被吹开的窗缝嗖嗖嗖如恶鬼咆哮,扫荡屋内的暖意。
“阿嚏!!”
白沐雪和红叶齐齐地打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喷嚏,差点没把两个少年的思路给打断了。
白斯寒起身关窗,又去床上取来被褥,把二人包裹得紧紧的。
“你们俩要不回房休息去吧。”
“不用了,你接着说。”红叶催促道。
狸吾手中掐着一枚铜币,是白斯寒昨夜在树孤公房门外的花坛发现的,原本就是一枚普通的钱币,可就怪在上面被人为地刻上一串梵文。
狸吾一眼就看出,这同样是灭妖师的东西,应当是从某件法器上遗落下来的,至于为何会在树孤公的门缝里就不得而知了。
“莫非,他是被灭妖师抓了去?”红叶道出了大家心中的猜测。
可灭妖师抓一个树妖做什么,为何不像杀了花苑主人那样,直接将树孤公杀了?
千面妖与金隐城的妖怪有关系,又与灭妖师联手掳走树孤公,再而杀了花苑主人……就是说揪出金隐城中谁与千面妖有关,就能寻出树孤公了。
白沐雪与狸吾对了个眼,都忆起了石朔君那夜说的话,若是真的,那思来想去也只有花绫临是最有可能的。
白沐雪早已摸透了狸吾的想法,他定是怀疑石朔君而非花绫临,不过碍于她的心情一直不敢言明。
“若真如石朔君所言,那与千面妖有关系的就是花绫临,可……”白斯寒突然顿住,低头沉思起来。
白沐雪紧接着提出一个可能:“可他若是嫁祸于花绫临又当如何?或许是故意让酒馆老板放出假线索让我们去花苑,他再派千面妖埋伏,也说得通啊。”
她说的这种可能性便是狸吾所猜想的,由她口中道出比自己说出来更让人信服。他看向白沐雪,眼里颇有种欣赏之色。
“对,那日酒馆老板与石朔君之间确实有些奇怪,不排除嫁祸的可能。”白斯寒赞同她的想法。
狸吾托腮微叹一声,道:“可说不通,如果真的是那石妖带走了树妖,为何要找云牙山帮忙?岂不自掘坟墓?”
这个问题他们一直未解,也是这个举动让他们一次次排除了石朔君是幕后之人的怀疑。
不论是言谈举止,待人处事,石朔君乃实打实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对得上,也能捋得清楚,可偏偏断在结果上,好像花绫临和石朔君都有可能,又好像都不可能……
‘叩叩叩’门外传来恭敬地敲门声。
蓝衣侍女垂首站在门外,毕恭毕敬地欠了个身,对着狸吾道:“我家主人有请。”
几人面面相觑,狸吾站起身平静问道:“谁?”
“花副城主有请狸公子,此刻她正在堂屋等着您。”
“不去。”
狸吾撇撇手,一屁股又坐回原位,丝毫不留情面的神态让奉命而来的侍女进退不是,只好向余下几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白斯寒朝侍女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一脸事不关己地靠近狸吾,悄语道:“我们不正怀疑她呢吗,正好你牺牲色相去打探一番,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哦。”
“我才不去,你有色相你去。”
“成大事必然要忍辱负重,对吧雪儿。”
白斯寒往白沐雪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她自然明白是何用意,只是私心而言实在不愿让花绫临与狸吾有任何独处的机会。
“我早已不愿在金隐城待下去了,若是早点解决问题也好,要不你就去一趟?”她说得有些违心,狸吾听得出来,所以也不予理会。
红叶也过来掺一脚:“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还怕给她占去便宜不成,去呗。”
“我……”
不等狸吾严词拒绝,红叶与白斯寒已经连拖带拉地将他从房间里推出去,交给了侍女,还不忘从屋内提醒他,等他好消息。
花妖所到之处尽是芬芳馥郁,沁人心脾,胜过世间所有花香。
花绫临在堂屋不过半个时辰,已将整间屋子熏出一片春意盎然,与外边的连天风雪截然相反。
狸吾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了堂屋的大门,里边只有她一人,正在悠闲地啜着花茶。
见他居然应邀来了,花绫临眼里流过意外的喜悦,优雅地起身迎他。
狸吾只瞟了她一眼,越过她身旁坐到客椅上,简洁明了地开口问她何事。
侍女在狸吾手边的案几上端来一杯花茶,花绫临挥挥手让她退下,并将堂屋的大门随手掩上。
关门的声音让狸吾突然紧张起来,赶紧捧起花茶灌了几口。
“你关门干什么。”
“我是花妖,难道你忘了我不喜风雪么。”
花绫临看出他面容绷紧的异样,看来是有些在意彼此独处的空间,就是在意才更加称她心意。
她脸上始终挂着明媚的笑,在他身边的客椅上坐了下来,从头到脚仔细将他打量。
这样热切的视线让狸吾浑身不舒服,有些不耐烦地扭头问道:“找我什么事,快点说吧。”
“就是想与你叙叙旧,不可以吗?”
一听这话,他立刻起身往门外走去,只觉得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花绫临猛地追了上去,在狸吾的手刚刚触碰到门的瞬间,腰上就被一股力量紧紧地搂住,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久违的香气。
狸吾眉头紧皱,转身将她推开,不曾收起分毫力道,使得她有些跌撞地向后退了几步。她愣在原地,似乎不愿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曾经视她为珍宝的狸吾。
“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他表情严肃,声音更带着些威吓,不容任何人越雷池半步。
花绫临的眼中落寞下去,很快又演变成不甘:“为何对我如此冷漠。”
狸吾懒得回答,反倒问了一句:“你与千面妖是何关系?”
千面妖?
花绫临莞尔一笑,铁了心不让他如愿,故而再度贴近他,刚抬手勾他脖子就被他迅速闪开了,不胜其烦。
“你可知我这些年来,是如何的思念你?我愧疚,后悔莫及,我……你可能给我一次机会?”
她说着说着,眼眶盈出两行泪水,好比娇艳的花瓣儿淌过晶莹的水珠,令人垂怜万分。
狸吾不语,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自小为了生存都要拼命的我,只想要让自己站得更高,当年我图你莲芯确实自私,可我从未想过让你死,我无心的。”她以袖拭泪,动作不尽柔媚。
狸吾不知道她为自己辩解为了什么,图个心安理得?还是为了让自己原谅她,或者依旧是蛊惑人心的计谋。
她再次迎身上去,紧紧握住狸吾的手,泪眼婆娑地乞求他的原谅。
“这些事再说也没有意义,如今你只要告诉我千面妖是不是你的手下,就可以了。”
狸吾轻轻甩开她的手,拉开二人的距离,依旧执着于千面妖的事。
花绫临莫名开始恼怒,即便当初他们在一起时,她也未曾这般低声下气过。
“我不知道什么千面妖,别再跟我说这些听不懂的话。”
花绫临拂袖转身,气恼他的不识好歹,却又拿他没有办法。
狸吾见她如此,轻轻‘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听到大门被打开的声音,花绫临急忙转过身,双眸追上他的背影,重重唤了一声‘狸吾’!
他停了下来,未曾转身。
花绫临走近,口中含着千丝万缕的情,苦苦地叹息道:“别走。”
狸吾望着门外肆意纷飞的大雪,一片一片在空中凝成他最痴恋的那张脸,纯真可爱,任谁也不及她万分之一。
他的表情瞬间柔软下去,天地间的银光镀在他不知不觉扬起的笑容上,更添一抹如烟似雾的温柔,这已是花绫临错过且永远不能再触的美好。
“我已有钟情的姑娘了,我虽不杀你但也并非对你存有留恋,别再与我谈论这些事了。”
狸吾说完,一身舒畅地走出堂屋。
他的身躯融进飘扬的雪花之中,渐渐从花绫临的视野中消失。
愤恨又不甘的双眸停留在空荡荡的雪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