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双拳，李绍云轻舒一口气，起身走到门边，发现老妈又在卧室门内侧贴上了一张与往常相同的便签纸：
你妈我今天上班，你小子放寒假倒是开心了，日上三竿了也不起床。
话说，你睡觉老是蹬被子，等我下班回来给你买个防蹬被子的东西吧。
记得！醒了之后把厨房的碗都刷了，早饭我做了三明治在冰箱里你热热吃，做的多，中午也吃三明治吧……晚上要是饿，你就外面叫个菜自己焖点米饭吃，我最近会计事务所比较忙需要加班，零花钱还是照常放在门口花盆了，记得！晚上睡觉锁好门，别又忘了锁门了。
最后在结尾处写着：爱着傻儿子的妈妈。
看完这张便签纸，李绍云轻轻将它揭下，走到餐桌旁将便签纸放下。
“弟弟……”脑海中晓楠声音传来。
“怎么了？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感觉到晓楠的声线有些虚弱，甚至还有些飘忽不定。
“我没事……只是——你明白的呀……”晓楠缥缈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明白的？
李邵云怔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昨天的送葬仪式对晓楠伤害太大了，所以这段时间可能都没办法实体陪在自己身边吧？
“也不是这段时间，只是今天而已……毕竟昨晚我的确伤得不轻…”
李绍云打开厨房水槽的水龙头，哗哗水流冲洗着碗筷，晓楠的话让他有些发愣，但随后就又是松下一口气。
还好只是今天而已……他还以为……
他把剩下的厨具都清洗干净，又放回到旁边的碗架上。
“没事，好好歇歇吧……”
他口中小声嘀咕着，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窗外又传来一声女人悲鸣，声音几近崩溃，让他还在向碗架上放着碟子的手瞬间顿住，碟子从手中掉落，在这一声嘶鸣中摔得粉碎。
双眼倏地放大，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和昨晚不一样！这次，连他也在感受到恐惧！
脖子上的头僵硬地朝向窗户那边转过，但是距离太远，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身体还在忍不住地发颤，
双手微微发颤，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因恐惧而炸开，所有的毛发都仿佛根根立起，眼睛空洞失神，心跳也在这瞬间狂飙，双腿也开始发软。
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害怕？从来没有过的无助感，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亲爱的……对不起……”
晓楠的声音从脑海里响起，比之前还要更加虚弱。
“为……为什么……要……”
原本李绍云想动动自己僵硬的咬肌，想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为什么要和他说对不起？
但现实却很残酷，极度的恐惧让他连这样一句完整的短句都无法说出。
我难道就真的这么渺小吗？
大脑一阵深深的自责，额头与眼眶周围似有电流在牵扯皮肤，内部的神经与肌肉跟随着一拧一拧，痛楚让他不得不，也终于可以闭上了眼睛。
下身总算是没了力气，径直跪在了地面，一只手扶地，另一只手则按住了眼眶，想要缓解一下疼痛。
可窗外凄惨的哭声越发高亢，从心底涌上的紧缚感也越发强烈，头上好像套了一个橡皮筋，随着外面的声音不断地勒紧，李绍云实在是经受不住这般，身体无力地倒向旁侧，按在右眼眼眶上的手也忍不住地用力，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吟。
“停下来……停下来……！”
他的口中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这三个字，这声音闹得他连意识也快要模糊。
噗——！
喉头一股腥甜涌出口腔，身体本能的反应让他稍微抬起身向后靠了几分，还没吃过东西的胃里也不知道吐了什么出来。
“噗——！”
脑海中晓楠同样跪着的景象浮现在眼前，口中再次喷出黑色的血液，原本暗紫色充满神秘感的旗袍也又一次被鲜血浸染，之前才刚刚感叹过可以保护晓楠的战衣，再一次地暗淡了颜色......本就还没恢复的脸色更显苍白，脸上浮现一层细密冷汗，整个人好像都要透明了，哪怕她连实体都没有出现。
我这是怎么了？晓楠......是怎么了？
李邵云在心中疑问，可随后他便发觉，自己的口腔里也都是腥甜味道，尽是粘稠挂在一起的血块，卡在喉咙里，舌头似乎也被血块缠住，他再想发出声音，就只能发出一些呵叻呵叻的声音，连字都无法说出。
右眼的幻影中，晓楠跪坐在地，面前已经吐出一大滩的血液，整个衣裙都被染成了黑色，她使劲咳嗽了几声，将嘴中血块全都吐干净，面色或许因为耗费了太多精力，反而又泛上了点点潮红。
等待稍许，直到晓楠不再捂着嘴咳嗽，才听见她接近虚脱的话语。
“外面......外面......又在举行法事了......”
这一句话晓楠说的也是无比的艰难，听得李绍云心脏又连续猛跳几下，随即“哇”的一声，这下卡在喉咙处的血块也一并吐出来了。
视线模糊，他已无法看清手上捂着的具体是什么东西，但隐约间还可看到地面上喷泄而出的堆砌之物。
大片的暗红色，夹杂在里面那些更深色的应该都是血块，哪怕想用手去捂住自己的嘴，但也挡不住大片的喷涌。
它们从指缝中流出，就像早餐店里新鲜出炉的暗色豆腐脑，掉落在地上，啪叽啪叽，其中还有些长条状的絮，好似胃中破损的表皮。
满头的冷汗早已顾不上擦了，双手颤栗，但仍竭力支撑着身体，让他尽量不会趴倒在那一堆血块杂污之中。
忽然间，他的视线就像坏掉的显示屏一样开始出现了雪花，然后不断拉远，视线边缘逐渐出现许多重叠晃动的影子，身体下方突然悬空，随后就感觉整个人都向下坠去。
最后似乎是落在了水里，李绍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融入了黑暗，化为虚无。
身下是一条黑色的海洋，他随着水流一起漂浮，流动。
直到隐约看见一个人的身影，像是从另一片正对他的黑色海洋里浮出水面。
他拖着不知道成为什么形态的“身体”，径直对那个模糊人影冲过去，那躯体的轮廓逐渐清晰……是晓楠？！
可与平常不一样的是，“晓楠”正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自己，哪怕自己现在变成了没有实体的状态……这是晓楠平时的样子吗？
面前的晓楠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唯独那双眼睛——是与他相同的棕色。
和我，好像……
突然无端冒出来的话让李绍云猛然一惊，整个海洋好像也跟着一阵痉挛。
“晓楠”在在这瞬间有了动作，她的眼神依旧冷漠，只是张开了自己的嘴，露出鲜红的舌头。
李绍云的视线不自觉地被那张嘴吸引，在视线中越来越大，他失神般注视那喉咙身处的空洞，那是一片真正的虚无。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那里面传来，他被送进了“晓楠”的口腔深处。
“啊——！”
凄厉的尖叫声在“晓楠”嘴唇闭合之后，戛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