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已入了亥时，初春仅有的暖意早化作了隆冬般的刺骨。领了差事的小厮大川格外上心，瞧见这个时辰凤仪书房里还烛火通明，便鬼鬼祟祟的躲在窗子后面想瞧个究竟。
这个季节一般大户人家都还点着炭火，是以书房里面的热气腾腾，让青色的窗纱更显得模糊，大川缩着手踮着脚，极力透过一个狭小的缝隙去看时，见当值的抱琴正抱着个暖炉在一旁昏昏欲睡，而凤仪却微皱着眉头在看一本《四书旁注》。
果然是在用功，而且他在三个时辰内来看了五次，这位小爷几乎未离开书房半步。大川心里暗暗惊叹过，便决定收工去歇息，明日再跟去太学里打听情形。
他这边蹑手蹑脚的刚要转身，却忽听得里面一声叹息，紧接着便听吟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防惆怅是轻狂…”
大川是长日跟着梁相跑前跑后的，虽不通诗书，但耳濡目染久了也多少能懂些，一听之下便觉得这诗句多有思念忧伤之意，立时重新趴到了窗子上。
果然，这会子再看他，他已经把书扔到了一边，而是取出了一幅书画卷轴来，正呆呆的看着出神。因为那幅画被他举在手里，大川并看不到内容，但他凭着直觉，觉得那定然是一幅人像。
或许是在青州相中了哪家的小姐了？所以画了画像以解相思？大川正急的抓耳挠腮，却见抱琴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一看到凤仪对着那画像发呆，便扑哧一笑：“公子唉，您这可是要当真了不成！”
凤仪将卷轴迅速的一合：“你又胡扯什么？什么当真不当真的？”
抱琴笑道：“公子您合上小的也知道，您拿的不就是那天扯烂的那副么？这画儿裱好了和个宝贝似的，那画上的人怕不是更宝贝么？”
凤仪脸上一红，轻斥道：“你又知道什么了！越发说的没谱了！”
抱琴将暖炉抱紧靠回椅子上，又长叹了一声：“小的知道不知道的那没什么，就怕公子您一旦当了真，以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凤仪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心事，目光怔怔呆愣了一时，才慢慢将画像卷了起来，低声道：“走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去太学。”他将卷轴抱在怀里，又从书案上拿了一个信封给抱琴，“这封信明天你亲自给我送出去！还有没事去广安堂跑勤一点，看看有没有那边发信来！”
“公子放心！”抱琴接了，小心贴身收好，便把烛火吹熄了，打着灯笼跟着凤仪出了书房。
大川见他们主仆向这边来了，立即紧跑了几步，藏到了几丛竹子后面，待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了，才暗中咂摸着三步两停的回住处去了。
也许是那位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相府公子太过完美，一旦窥视到他的隐秘之事，大川这一夜便像被马蜂蛰到了一样，翻来覆去想着的都是如何窥探到他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足足煎熬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巳时，大川立刻一骨碌的起来，打马出门到太学里打点人事去了。
他虽是个小厮，但所谓宰相门房三品官，只要报出梁府的名号，便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很快，大川便弄到了一身典学的衣裳，穿戴好后大模大样的进到凤仪所在的学堂里去了。
然而白日里一整日的盯梢，却并没有盯出个子午寅卯来。凤仪除了课下的时候会发呆之外，上课格外的认真，请教问题也积极，和同窗相处也融洽，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随从的侍书呆在太学提供的门房里，只午间用饭时候出来伺候了一回，抱琴虽不在，但是凤仪两个贴身的小厮经常轮值，倒也无可疑之处。
大川一直等到了凤仪即将下学，便打马出了太学。也是凑巧，他刚走到半路就觉得腹部绞痛，正下了马四处打量有没有药铺的时候，就看见一天没有露面的抱琴正从街边的一个药店里出来，而那药店的牌子赫然是广元堂三个金漆大字。
若是没有昨夜凤仪提起过广元堂，抱琴从药铺里出来是再平常不过，但是这一回，大川联想起书信一事，单单不寄到学里，也不寄到府里，却偷偷摸摸在一个药铺里暗度陈仓，立时认定府里的小爷十足十的是有事情了。
他此时告密之火熊熊，竟然顾不得肚子疼痛，待抱琴一走，便快马加鞭往梁府赶去。一进梁府问了门房相爷刚刚回来，正在前花厅用茶，立刻一路小跑去寻。
时辰虽不到原定回秉的酉时，但一听到是有关凤仪之事，梁相立即屏退了众人，只留大川回话。
“凤仪今日在学里怎么样？”
“小爷他，”大川有意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用功呢！”
梁相有些不悦：“回明白些，用功就是用功，不用功就是不用功，哪里来的似乎？”
大川忙道：“老爷息怒。小爷夜里虽在书房呆到了亥时，不过却大半的时间都在对着一幅画像发呆，在学里虽不淘气，也是时不时的发上一会呆，很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所以小的才为难，不知是该回用功呢，还是该回不用功呢？”
梁相登时怒气横生，恨恨道：“这个不知长进的逆子！快去！看凤仪从学里回来了没有，让他立刻过来问话！还有，这几天继续盯紧了他，有什么事情及时来报！”
大川领命去了不大会，凤仪便来了。
梁相打量他还没来得及换下学里的衣裳，青矜皂履愈发显得气度清雅，心里那些愤怒焦躁竟然不觉去了大半，只表面依旧冷着：“今日在太学可用心了？”
“用心了！”
梁相见他一脸不知所以然的样子，怒气顿时又升腾起来：“今天我遇到的那位学监可是说，你一整天都如七魂丢了六魄，倒不知你是如何用的心！”
凤仪急道：“也许那位学监只记得我以往的淘气了，却没看到我如今真心改过了！”
梁相冷哼一声，道 ：“你如今大了，父母也管不得你，不如尽早结上一门亲事，也好让你早日收了那贪玩的心！ ”
不料凤仪一听此说，急的脸都涨红起来，连连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可与不可也由不得你！”梁相别有意味的打量了一下他反常的神情，又道：“姜尚书家的锦云姑娘是通家相熟的，模样性情也摸得清看的上，他家也早有意结亲，早定下来也便是了！”
“那姜家小姐不够矜持，儿子并不中意！”
“你嫌姜家小姐不够矜持，那张侍郎家的小姐最是沉静不过，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张家小姐人人都知木讷无趣，儿子也无意。”
“这家也不中意，那家也不中意！”梁相气的把红木几案连拍了几下，怒道：“那你倒是说说，到底中意了哪家小姐！”
“哪家小姐也不曾中意！儿子如今只想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费心思！”
“好！好！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心思都用到了哪里！”梁相一挥手，“今年秋试之后若榜上无名，再与你细细理论！”
凤仪见父亲下了逐客令，忙不迭的告退了去，梁相看着他的背影吹胡子瞪眼睛了一会，又叫过一个随从：“去，把跟着凤仪的广德叫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