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出了正月,老天就转了孩童的性子,开始忽冷忽热起来。俗话说“二八月,乱穿衣。”顾昭梧前日里刚觉得一身夹衣有些燥热,今日里狂风大作,忽地又寒如腊月了。
看看天色不早,他将凤仪留下的青灰大氅披在身上,又交代了昭月几句,便出门往向阳街的书画铺子去了。虽然凤仪临走时交代让他把铺子转了收租,但他在后堂呆了几日,仅仅是偶尔去前台露露面,店里倒做成几十笔的生意之后,便再不舍得转让。他盘算着今后若能再多盈利些,不但能少用些凤仪的银子,说不定还能上交给他一些。
不过他着实没有想到,书画铺子的生意不比酒楼茶铺,向来最是冷清,那些陆陆续续送上门的买卖,可并不是单纯冲着他货物去的。
就如这日一大早,他店里的伙计刚撤了两块门板,已经有两位妙龄的姑娘探头过来:“你们掌柜的说今天有几幅新作,我们特意过来看看,他可来了么?”
那伙计倒是通透,知道这是打着看画的旗号来看人的,便笑着招呼道:“两位先里面随便看看,我们掌柜的说话就过来了!”
姑娘说笑着就进到了店里面,找了一幅工笔花鸟问了问价钱,一边看着笔墨一边不住的往店外张望。
没过一会儿,她们果然看见那位姓顾的年轻掌柜到了店外,往日他布衣麻履已是风姿不俗,瞧见今日他披了件狐皮领子的青锦大氅,愈发觉得他面貌俊朗,卓然出众。
顾昭梧并不知道他的顾客们大都别有用心。他跨进店里面见有女客,先是目不斜视的拱了拱手,才道:“请随便看看。”说罢,他叫了伙计过来招呼,自己倒往后堂去了。
两位姑娘吃吃笑着,等他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转过来红着脸小声向伙计打听:“你们掌柜的看着不像生意人啊?”
伙计笑道:“姑娘好眼力,我们掌柜的是个秀才,在这儿就是挂个名儿!这不,又去后面用功去了!”
中间瓜子脸的姑娘又问道:“他可曾娶了娘子了?”
伙计也是个爱攒热闹的,悄声道:“我刚来几天,还真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倒是不像,若有娘子,也该送个饭什么的,这不日常都是和我一块糊弄呢!”
两个姑娘又吃吃笑了起来,正欲再打听些什么,伙计又补上了一句:“二位若是有意,可要赶紧了,我们店里一天像你们这样的姑娘不来八百,也有八十!”
两姑娘正要嗔他,忽听得后堂有脚步声传来,立刻掏出钱来一丢:“这幅画我们要了!”转身就逃也似的出店去了。
伙计收了钱,笑呵呵的自言自语道:“这样的生意倒是真好做!”
顾昭梧在店里呆到晌午,便出去往春华里的邮驿转了一圈,看有没有自己的信来。去了之后没看到信客在,回来读书便有些走神。到了傍晚店里关了门,他又绕道去看了看,竟然意外的收到了京里的信件,还一起捎来了一个长长的笔盒子。
他急切的想要立即将信拆开来,却一时又不舍得,便只把盒子拆开看了,是两只特制的湖笔。他把信捂在身上,一路把玩着盒子,心情极佳的回平安坊的家里去了。
昭月迎了他进门,把早已经煮好了粥端了上来。兄妹两个闲话着用了饭,又看过了母亲,顾昭梧便再也按捺不住冲进书房里,还把门了关起来。
凤仪的书信洋洋洒洒写了六张信笺,把他到家后的事情事无巨细的都诉说了一遍,什么他养的兰花发出了新芽,梁府里的饭菜不如顾家的可口,他回去又温了什么功课,太学里有哪些不愿意见到的同学,自己是如何讨厌八股之道,啰哩啰嗦的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顾昭梧含着笑意把信看了不知几遍,才拿出信笺来给他写了回信。只不过,他反反复复的写了改,改了写,一直写了个把时辰,才勉强写好了回信。
将信收好后,他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便去院子里透口气。
刚在院子里看了会残月,忽听得门外有车轮轧轧声,紧接着听到有人叫门:“可是顾公子家么?”
顾昭梧纳闷着去开了门,见是一个梳着油光整齐的发髻、五十上下的老大娘,后面还跟着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狐疑道:“我便是顾昭梧,敢问大娘你们是?”
那大娘忙福了一礼:“老奴姓王,这两位是安儿和宁儿,我们小爷让老奴并这两个丫头过来侍候。”
顾昭梧这才想起凤仪临走时说派人过来,他竟至给忘记了,忙道:“辛苦大娘和两位姑娘了,寒舍简陋,只能委屈一日歇歇脚,翌日回京复命,只说我这里无需侍候便是。”
王妈妈哪里肯听,只吩咐了两个丫头去马车上拿行李下来,又道:“老奴临来的时候,管事的崔大娘便说了,不拘公子住在何处,我们只要侍候周到就是了。”
顾昭梧见那两个丫头一个又一个包袱,一个又一个箱子的从马车上搬了下来后,又把马车打发走了。他看看目下别无他法,便叫了昭月一起帮着收进房里。王妈妈看着家里床铺实在有限,便动手把带的铺盖拿了,在顾大娘房里打了两个地铺。
顾昭梧手足无措的看着王大娘拾掇,安儿给顾大娘揉捏身子,宁儿又跑去厨房烧热水,只觉得他们手脚是一刻也不停,自己却是一句话也不知如何说。
王妈妈见他兄妹两都杵着发呆,笑道:“公子和小姐都歇息去吧,这里我们照看就是。”
昭月长了十余岁,头一次听人叫自己“小姐”,朝哥哥一吐舌头,便跑了出去,顾昭梧看看实在插不上手,只好也跟着出了门。
兄妹两个跑到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昭月才问道:“哥哥为什么不愿意搬到春华里去呢?”
顾昭梧道:“月儿,梁公子诚心对我们好,我们拿诚心相对就是,却不能一味的想着攀附,更不能有索取之心,这样就违背了我们结交的初衷了。”
月儿点点头:“哥哥说的是,月儿记下了,只是她们三个要怎么打发呢?”
顾昭梧叹了口气:“我们住在这样的地方,若还有妈妈丫头侍候,实在是太过扎眼。只是今年哥哥要外出参加科举,也放心不下你们,只能先把那位大娘留下帮着照看,也算承了清余的一片好意。那两个丫头过几日打发他们回去便是。”
昭月应了,又道:“哥哥方才在书房里做什么要紧事呢?把门关那么紧?”
顾昭梧一愣:“哪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怕你吵了我读书罢了!”
昭月扮了个鬼脸,笑道:“少来诓月儿了,我可是在窗户上偷看了你半个时辰,可惜你都不知道!”
顾昭梧顿时有些窘了:“月儿莫要淘气!”他立时起身要走,昭月却忽然伸臂抱住了他,轻声道:“哥哥无论想做什么,月儿都支持你。”
顾昭梧瞬间怔住,鼻子一酸竟模糊了眼睛,良久方低声道:“哥哥什么也不想,只要娘与月儿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