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梧在守元街的民宅里等到夜半子时,才等到元叔只身一人过来,他忙迎过去:“可见到清余了?他可还好?”
元叔点头道:“见到了,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小爷虽说被关着,但好歹如今相爷的身份还在,没有圣上发话,京兆尹不敢给他委屈受。只是小爷知道公子来了,虽心里感念公子深情厚谊,却再三嘱咐您不要趟这趟浑水,尽快回青州去,今后也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牵系了。”
顾昭梧长叹一声:“是啊,我是今后不能再和他有什么牵系了,所以元叔,还有几件事情需要劳烦您。”
元叔不知他何意,只道:“公子请讲,但凡老三我做的到,尽力便是。”
“我青州家里还有母妹,元叔可有法子将她们撇开?”
元叔隐隐约约揣度到其意:“公子这是不打算置身事外了么?”
“清余显贵时,我与之倾心相交,如今逢他落难,我便要弃之不顾么?虽然我顾昭梧不过一介布衣,但多少能帮着想个主意,哪怕最后被牵涉进去,亦是求仁得仁,只是家中母亲多病,幼妹无知,岂能牵涉其中。自古孝义本两难,但如今见了元叔,更知广山可信,王妈妈也为人勤谨踏实,免我忧心,倒给了我两全的机会。若当真有个万一,家中还望元叔看顾。”说着深深揖下礼去。
元叔忙对着也深深做了揖,又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公子这般仁义,我张三元再不说那些废话,您家里的事情都包在我身上!广山在贵宅管事您放一百个心,另外青州那边小的也有门路,只要去公子家里做个抢掠失踪的假象,再别州安置,定然会妥妥的无人知晓。官府向来对这种失踪案子不甚上心,时间一久直接就注销户籍,若以后顾公子想接回母妹,只说走失又找到就是了!”
顾昭梧一拱手:“有元叔这样的义士,实是幸事!如今我便不多说客气话,等清余脱困再好酒相谢!”
元叔道:“既都不是外人,公子不须多言.还有要事要回公子,今日在牢里小爷回忆当日之事,说那轿中的康王从头到尾一直以袖掩面,看不清模样,只是身量仿佛,也同样蓄着半尺来长的胡子。”
顾昭梧皱起眉头:“这便有些可疑了,平常人受到惊吓,只怕惊慌失措还来不及,怎么还记得颜面之事?除非为了完成事先交代的任务,那么我之前推测的康王找人代受怕是十有七八了。德叔那边可联络到了?”
“今日老三托了相府的人请德叔出来,回话却说相爷如今不让任何人随意出府,想来是怕手下的再惹什么事出来。据说相爷这几日一直在求皇上开恩,听说皇上已经拒之不见了。”
顾昭梧神色凝重起来:“相爷此举倒是有些露怯了。只怕他关心则乱,往常睿智难存一二,只想着皇上恩遇可依,却是忘了康王是皇叔,是皇上同胞骨肉!”
“京兆尹那边也在调查,如今并没有证据能够证实马骑是意外受惊,再拖几天怕就要定下是故意纵马伤害皇亲,小爷罪过可就大了!况且相爷投奔英王阵营也是隐秘,英王千岁那边并不便出手相救,这可如何是好!”
“皇叔那边既然要来苦肉计,惊马之事必定事先准备的毫无漏洞,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查证,如今最快的办法,只有从皇叔那边找到弱点,由此来做利益交换。”
元叔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老三今日又四处打听到一些皇叔康王的事情,说给公子听听。”
顾昭梧道:“好,事无巨细,请元叔一一讲来。”
元叔便道:“据说那日皇叔出事回府,请的太医虽是出自宫中,却是常日往来供奉的江太医,江太医诊断后将皇叔全身多处用木板固定,再用白纱包裹,直裹的是头脸不分。老三认识康王爷一个近身的随从,说康王妃那日虽做出哀戚之色,却连一滴眼泪都不曾流下,只不断的拿帕子捂住眼睛。这便与公子怀疑的不谋而合了。”
顾昭梧不解道:“这皇叔年纪不小,按说早该安享天年,为何却要牵扯进争储之事,还要这般卖力为昌王谋划?”
“那皇叔老儿早年间曾与当今圣上争储,后来虽落败却靠着生身母亲贤妃的面子保了条性命。前些年一直闭门不出,这几年才不知使出什么手段得了圣上宠信。但是这康王府的世子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读书不通又蠢笨的紧,整日里是斗鸡走马惹是生非,比我老三还不帮谱,圣上是非常的嫌弃,怕是日后连王爵都袭不上。这个皇叔仅此一子,也没什么指望了,谁知前几年竟忽然得了一幼女,那和懿小郡主据说生的又好又机灵,被康王视为掌上明珠,可巧前年朝廷要与南番和亲,圣上不知揣了什么心思,竟然特意提起这位小郡主来,后来虽因为年幼未成,但依着康王宠女的性子,怕是从此落下了心病。”
顾昭梧又思虑了一时,方道:“如此说来,此番皇叔要跟着后辈昌王出力,大概也是为了子女的前途打算。当今圣上虽对他尚有恩遇,但昔日争储之事怕是依旧心有余防,未能全盘信任。这就是一个可以挑拨的要点。如今皇叔还要依附侄辈昌王,但皇家骨肉从来难以信任,那昌王又如何不会暗自忌惮皇叔分权?或者怕那皇叔辅佐侄儿是假,自有谋反之心也未可知。我们便从这里入手,说不定会有些收获。只是此番主意少不得还要元叔涉险出力。”说罢,便对他方方正正地行了个礼。
元叔急忙扶住他:“公子折煞我老三了!不瞒公子说,我老三以前是混黑道的,走私禁货、敲诈勒索、打家劫舍都曾干过!四年前老三和弟兄劫道截到了小爷儿身上,小爷儿着实是个人物,年纪轻轻的看见我等不要命的货色竟然不慌不忙,还爽快的拿了身上所有的银两银票给我们分。老三我虽是领头的,却向来都是有了金银先紧着弟兄们拿,这回也没例外。不料小爷儿看老三仗义,便劝我改邪归正跟了他,帮他打点外面的产业。老三本是草莽之人,吃惯了苦头看惯了冷眼,哪想到会有这般知遇,从此便带着手下兄弟死心塌地的跟着小爷儿,再无二心。此番别说是让老三为小爷儿冒险出力,就算立时拿了命去送,眼睛也绝对不眨一下!”
顾昭梧拊掌叹道:“元叔有此经历正好,那之前提及的康王亲随,想来元叔一定有办法收为我所用。”
元叔点头道:“此事确是有门,那亲随叫刘闲,跟了皇叔多年很是得了信任。但是却有一点不足,皇叔老儿早年不得恩宠,儿子又会到处撒钱,便落下了一个抠门的毛病,尤其对待下人更是刻薄的紧,每月份例银子少的可怜。 刘闲家里有老父老母,还有三个弟妹,用钱的地方多,别的不用,只要拿足够的银子出来,没有他不从的。”
顾昭梧从身上掏出银票来递给他:“这是前几日清余送去青州的一千两,如今正好拿去用。”
老三忙推辞过去:“公子在京中活动,也少不得银两打点,这些便先留着。我们小爷不同那些只会挥霍祖辈家财的公子哥,这几年在置办了不少产业,铺子田地宅院都有,明着是德叔管着,实际都由老三打理。前几日去牢中探望时,小爷便嘱咐了老三,立即将这些产业都变卖了,换做的银两存着,一来给梁府当后路,二来给公子过生活之用。前几日老三派人给公子送去了一千两,如今手里还有万两之数,足够此次花费了。”
凤仪待他情深如此,顾昭梧只觉自己一颗真心不曾错付,那团常常被压抑着的火苗便要熊熊燃烧起来,一时间恨不能立时冲出去救他出了囹圄,即使救不得,也要与他生死一处。
元叔本是凤仪心腹重托之人,岂不知顾昭梧心思,此时见他已微微红了眼眶,想了许多劝慰的话,却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正踌躇着,顾昭梧已是平息下来,又问道:“近日昌王可曾光明正大的去康王府探望过?”
元叔道:“前日与圣上一起探望过,不过他是康王的晚辈,如今英王已启程南巡,按理昌王应该与留京的平王一起常去探视。”
“英王南巡,皇叔与昌王便都要坐不住。我料昌王即使不明面上探望,也要私会皇叔,”一边说着,顾昭梧径直往桌案上取纸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元叔,吩咐道:“此计成于不成都在刘闲身上。明日元叔先把刘闲收买过来,嘱咐他将此信悄悄揣在身上,待昌王去康王府邸时,悄悄露出来,再做出不欲昌王知晓的姿态。”
元叔接过信来,却见信笺与信封上都是曲曲扭扭的文字,竟是一个不识得,奇道:“公子还会写天书?”
顾昭梧道:“这是蕃文,先父在时曾对异族文字多有研习,我便学了一些,先前听元叔提起康王有南襄国的势力,而南襄国如今的官方文字便是蕃文。”
“蕃文?”元叔想了一时,方一拍脑袋赞道:“原来如此,公子此计原来是离间之计!”
顾昭梧点头道:“正是,但是仅靠这一封书信还不够火候,明日一早元叔还要给我准备两身道士的衣裳、一个酒葫芦和一副长胡子!”
元叔应道:“公子放心,都包在老三身上!现在时候不早,公子请先休息,老三我趁着夜黑,先把青州的事情安排下去,也好让公子的家人早日撇开!”
顾昭梧立即又方方正正的行了个晚辈礼:“元叔恩德,昭梧铭记在心!”
元叔与他相交不过一日,彼此却已是托心托命,此时便也不再与他客气,只道:“公子安心睡吧,老三先去了!”
顾昭梧起身送他出去,才将门关起来躺倒在榻上,把心底的谋划又细细想了几遍,直到觉得已经颇机密周详之时,才觉得有些疲惫乏力袭来。只是他心中忧虑挂念凤仪,如何能够睡着,便又取了纸笔,在案子上一团一团的画起墨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