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梧耐着性子又扮了半晌老道,眼看着卦摊子筹到了不少银两,便赶散了人群继续往北云游。二人走了一时,见四处已荒芜人烟,便按照事先定好的方位寻到一匹马,换了装束赶回守元街的民宅。
在民宅里耐心候到傍晚时分,三叔风风火火带着一脸按捺不住的喜色,进门便道:“公子真乃神人!”
顾昭梧心头一紧:“可是有转机了?”
张老三连连点头:“昌王起初先派了人去了梁府,自己回王府候着。待办事的从梁府回来不久,昌王便匆匆进宫去了,老三又派了人手去宫外和京兆府打听,宫外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反馈,但是京兆府牢里的狱卒却送出消息说,宫里刚派了一位太监传话,说万不能委屈了相府的小爷!这可不是好兆头么!”
顾昭梧一击掌:“太监来传话,那定是圣上的意思了!我原料想明日应会有转机,却不料来的这般快!”
“公子是如何料到昌王定会起疑,定会亲自拆了康王叔的台的?”
顾昭梧冷笑道:“昌王引皇叔势力,本就是个作死的路子,再说个大不敬的话,所谓孤王寡人,虽有身在高位无人比肩才称孤道寡的意思,更多的却是他们有世间最大的疑心,疑心臣子不忠,疑心将军叛乱,疑心儿子篡权,即使无缘无故无事生非他们还要疑上一疑,又何况他亲眼看到‘证据’在前,而康王却隐瞒于他呢?”
张老三赞同的点点头,又问:“那公子扮作道士又是为何呢?”
顾昭梧道:“也是天意如此,几句便点醒了他。若昌王愚钝不堪,这番老道也是无用。”
张老三想了一时,又道:“恕老三愚钝,昌王担忧康王叔南行之后,借他之名壮大自己的势力是说的通的,但是他为何不担忧拆台之后康王将他攀咬进去?”
顾昭梧道:“此事三叔能想到,昌王及其幕僚岂能想不到?他派人去梁府联络,必然是想借梁相之能,把自己撇干净。梁相虽和他是对头,但此事却难得一心,定会尽力而为。你我且耐心等着,最迟今晚,或者明日一早,便有定论。”
张老三道:“如此等着实在难熬,老三且出去再打探一番。”
顾昭梧却伸手拦住他:“箭既已射出,此时不好再多做打探,以免露出破绽,三叔只需派两人出去,远远的在康王府与京兆府衙门附近听着消息。”
三叔不敢造次,出去派了两个手下,便老老实实的回来等着。然而他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只能在房间里来回转着圈子,直把顾昭梧转的头昏眼花,无奈之下便把他赶到了院子里与念远闲话.
谁知张老三与念远并无甚话说,院子里也没有别的消遣,只能继续来回转圈子。到最后转的他自己也有些头晕,看看顾昭梧倒是能沉住气,还在房中悠闲自得的作画,便趴在窗台上看了起来。
然而他看来看去,一直看了半个多时辰,顾昭梧画的却都是黑乎乎的墨团子,竟再无二样。
“公子,你这画我是见过的,小爷以前吩咐做暗记呢,只是恕老三多嘴问一句,这到底是个啥啊?”
顾昭梧手下笔墨不停,淡淡道:“叶子。”
张老三奇道:“啥叶子?”
“梧桐叶子。”
“梧桐叶子?梧桐叶子?这又是个啥意思?”
顾昭梧抬头微微一笑:“并无什么意义,随手一画聊为消遣罢了。”
“哦…那公子您继续,继续,”张老三嘴里应付着,心里却是不信的,暗道:“随手一画能画这么久?随手一画的东西小爷能拿着当暗记?肯定有特别的意义…”他心底既然生了好奇,便抱着头蹲在窗户下面冥思苦想起来。
“梧桐叶子…梧桐叶子…”他一边想一边小声嘟囔着,很是怪异,念远一个人无聊便凑过来问道:“三叔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张老三向窗内努了努嘴,小声道:“你知道顾公子画的叶子什么意思不?”
念远讶道:“这画的是叶子吗?在青州的时候便见顾公子画过,小的以为就是墨团子呢!”
“青州的时候也画?也这样画个没完?”
“对,就这样反复的画,小的也诧异过这画的啥呢!”
“啧啧,叶子,梧桐叶子,你说这到底啥意思呢?”张老三与念远头顶着头凑在一起开始琢磨起来。
“小小子,坐窗台,娶媳妇娶不来,哭着闹着不下来,
“小小子,快下来,院里栽棵梧桐树,就能引得凤凰来,就能引得凤凰来。”
…..
院外忽然有孩童奔跑欢笑而过,稚嫩的声音伴着拍手声和歌谣声,穿过木门和青砖的墙壁清晰的落在两人耳中。
“院里栽棵梧桐树,就能引得凤凰来?”张老三眼前忽然一亮,蹭了蹭念远,轻声道:“远儿,你想想,梧桐叶子,梧桐树,凤凰!”
念远却是一头雾水:“什么梧桐树,什么凤凰?和那墨团子有什么关系?”
张老三气得往他背上拍了一掌:“你这木头脑袋,一边玩去吧!”
念远被他打的背脊火热热的疼,正要找他理论,却见他已经趴回了窗台上,正看着顾昭梧出神。
他的目光别有含义,便显得有些火辣辣的,顾昭梧被他看的有些发怵,便用手抹了一下脸:“三叔为何如此盯着我?我可是把墨弄到脸上了?”
“没有没有!”三叔摆摆手,又嘿嘿一笑:“我只是看着公子长的怪好看,我们家小爷长的也好看,都好看!”
顾昭梧看他往常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此时笑的和朵花儿一样,说的话也莫名其妙的,不知中了什么邪,便不再理会他,继续低头画自己的画儿。
不料张老三盯着他看了一时,忽然又道:“公子,老三已经安排好把您家人送往冀州,左右两天就妥当了。那边广山管事又绝对可靠,王妈妈也是个利落人。等我们小爷儿出来,您就留在京城吧!免得小爷儿天天等您的信等的苦兮兮的!两个人天天能见面多好啊!”
顾昭梧一愣,眼神有些黯淡下来:“即使我要留下,怕也不能再与清余见面了.”
“啊?为何不能见面?您可知小爷天天的多么挂念公子?和老三说起话来九句里面倒有八句半是公子,挂念公子有没有在山里遇到野兽了,挂念公子天寒了有没有添衣服,挂念公子在铺子里有没有遇到难缠的,挂念公子只顾着用功连热饭都吃不到一口….”
顾昭梧眼中有些雾气盈了上来,他低头看了一会纸上墨色的叶子,方低声道:“昌王此次若自断了臂膀,势力定然大不及英王。一旦英王风头无人能及,必定会引起圣上的不满,也自然会为相爷招来更多的祸事。有三叔帮忙照顾家人,我顾昭梧已是无所牵挂,只是担忧再和清余卷在一起,便会被打为同党,到时祸事临头,又如何再有机会为他开脱呢?”
张老三呆呆的看着他,眼里竟然扑簌簌的落下泪来,滴在满脸的络腮胡子上如颗颗珍珠:“公子这番苦心我老三懂了,我虽是把命交给小爷的,但公子与小爷本是一体,日后公子便也是老三豁命的人,公子您但凡有什么吩咐,老三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没有不从的!”
顾昭梧听他说的话虽怪,却恳切动人,便一拱手道:“三叔义气干云,昭梧感念于心,只是清余今日之困即便解了,日后路途依旧满是危机,所以,我还要再搏上一搏,三叔也一定愿意继续帮我,帮我进入太学。”
张老三不解道:“公子要进太学?要和小爷做同窗?刚才不是说要无党无派,超脱物外好救人么?”
“我本来想赌金榜题名的入朝机会,以求耳目更宽广,行事更方便。然而府试在今秋,殿试要在明春,清余境况如何再等得这么久?我只有进入太学,才会有“明经取士”的机会,才会有提前进入朝堂的希望。”
张老三立即精神起来:“‘明经取士’我老三虽不懂,但是知道对公子对小爷都至关重要,公子您直说要老三怎么做!”
“不难,先去打听太学里哪位典学或者博士无门无派又喜欢推选人才,然后再打听到他的住址。记住,无门无派至关重要,一定要打听周详妥当。”
“好,打听这些我老三最擅长,这就亲自去办!”张老三说着话,人已经奔了出去。
顾昭梧只好扬声喊道:“三叔莫急,待清余出来再去不晚。”
“哦,对,小爷还没出来,”张老三收住脚步,方才一棵火热的心瞬间又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