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惠女又岂是个示弱的,当下冷哼一声就反驳:“哟,这么说,你这高中学历都是吃粪吃出来的了?那我上不了高中就不奇怪了,毕竟我又不吃大粪。”
于是好好的餐桌上,一时农家肥乱飞。也难得他们一家人,在这两人的几次交锋中,竟然渐渐适应了这个环境。任你粪来尿去,我只管大快朵颐。
按说,从实力上来讲,阮惠婷是绝对不可能输给姚惠女的,毕竟阮惠婷再次也是个高中生,而姚惠女连小学都没毕业,没有可比性。
可是耐不住阮母秉承儿媳妇是自家人,要给自己生儿育女延续香火的,而女儿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就不是自家人。所以争锋相对到最后,没有一次不是以阮母将小女儿臭骂一顿结束的。结果就是造成了姚惠女现如今在他们家是女王一般的存在,迎来送往,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不说,还要顺她话语,讨她欢心。
这就是阮惠婧最不满意的地方,明明这个女人是用她们姐妹换来的,却偏偏要在她们姐妹面前耀武扬威,她是觉得她们姐妹两个已经是外人了,所以随便欺负,也没有人会帮着她们对不对?所以母亲说的什么女儿嫁出去了,以后还是要靠娘家撑腰的,都是屁话是不是?是哄着她们心甘情愿为了兄弟做贡献的谎话是不是?
想到这里,阮惠婧对阮母的殷勤简直就是厌烦之极。养儿子是为了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养女儿是为了卖钱给儿子传宗接代,养老送终,自己妈还真是拎得清。既然这样,她要讨好儿媳妇就自己去讨好,干什么要拉上她们姐妹两人?她们又不要姚惠女养老送终。
阮母瞪了大女儿一眼,有点头疼。这一个二个的都是怎么回事?那小女儿从来都是个难缠的,也怪自己,当初也跟她姐姐一样,读到初中毕业就好了,不用让她上高中的,也许就不那么难缠了。毕竟古人老话,女子无才就是德。你看看,就多读了三年书,兄弟不放在眼里不说,爹妈也不放在眼里了。这要是以后嫁了人,连公婆也不放在眼里,别人指脊梁柱还不是要指到他们老两口身上,连个女儿也教不好。
可是妯娌说得也没错,上个高中,三年学费加生活费最多也就二三百元,可是高中生的话身价就完全不一样了,彩礼最起码能多要个二三千。别人家女儿读不上去那是脑子不好使,既然阮惠婷能读上去,那自然让她读了。就当是捕鱼人家打船买网,现下成本高,以后收入也高啊。说句难听点的比喻,这就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再说了,万一她真能考上大学呢?那从此以后不是鲤鱼跳出龙门了?不仅她自己能出人头地,说不定还能把兄弟都给带出去呢,那可赚大发了。而且妯娌还说了,城里人可没有养老一定要儿子的说法,女儿也是可以养老的。那要是以后小囡能去城里,他们老两口是不是也能跟着去了?
去城里,成为一个城里人,是阮母一辈子的梦想。在她十七八岁的时候,也曾为这个梦想去努力过,拼搏过。只可惜没这个命,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了。所以有时候看到小女儿那拼命的样子,也会想到曾经的自己,或者就是这样的情绪在作祟,她才会答应让小女儿考了一次又一次,没有早早将她聘出去吧。
“都是蔬菜不太好吧?”阮母的思路转了一大圈,终于又回到了今天的晚餐上,半信半疑地皱着眉头。只听说大鱼大肉招待客人的,没听说一桌子小菜豆芽招待客人的,“既然你说你嫂子她不稀罕吃鱼,那你去买点肉来吧。菜场旁边新开了一家熟肉店,你下午下班回来买点白斩鸡吧。”
阮惠婧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母亲这是还没被嫌弃够啊?还白斩鸡,姚惠女第一次登门的时候,老妈将珍藏了快三年的罐头牛肉都打开了,还是没换来一声好。那可是阮惠婷高考前想吃一点补充一下脑子的,结果被母亲鄙视说,考大学又不是牛肉吃出来的。
但是阮惠婧也知道,今天自己要是什么都不答应,没准母亲能在这里站一个上午,那自己就不用上班了。所以无奈之下只好胡乱点了点头答应了:“行行行,我买我买,买白斩鸡帮你孝敬你亲亲儿媳妇好不好?”
阮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叮嘱大女儿:“大囡啊,你妹妹不懂事,你可不能跟着不懂事啊。你嫂子以后嫁到我们家,家里大小的事情都是要她拿主意的。你们以后嫁出去了,万一婆家不好,要娘家兄弟帮你们撑腰,那也是要她点头的。所以你现在讨好她没坏处的,那是给你自己留一条后路知不知道?”
“妈,你跟阮惠婷也这样说了?”虽然一直以来都感觉母亲的这个说法挺怪异的,但是她就是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因此很好奇阮惠婷会怎么想。
“你妹妹心大,她不想留在这里,所以娘家她用不着。”阮母的脸色有些不自在,闪过一丝愠怒说道,“你要是有你妹妹的本事,也出得去,那这些话我都不说了。”
说着,转身下了车,打算走回家。
就算有千般不满,万般抱怨,母亲总归是自己的母亲,因此阮惠婧叫住了阮母,将她领到要路过岗下村的中巴车面前,跟驾驶员和售票员都打了招呼,请他们帮忙将阮母送到站点。
原本车站是有规定的,员工坐车都是免费的。但是阮惠婧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员工,而且宋伟东也不在,想要免费自然是得陪笑脸的。好在她也没觉得自己的笑脸有多值钱,笑一下能省下五毛钱的车费,阮惠婧还是觉得挺划算的。
送走了阮母,时间也不早了,阮惠婧没法睡了,索性下车走了走。这才发现苗珊珊一脸春色地从站长办公室出来,见阮惠婧正盯着她看,忙打了一个招呼。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苗珊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稳了稳心绪才说道:“我家阿刚刚才打电话来了,说是前几天让宁波驾驶员陪着去逛街,给我买了两条裙子,已经寄出来了。让我自己留意点,到了就赶紧去拿,然后试试合不合适。不合适再寄回去,他跟老板说好了,不合适可以换的。”
说着,见阮惠婧脸上流露的淡淡的失落,这才想起宋伟东也在宁波。只是她不是口口声声宋伟东不是她男朋友妈?既然不是,那自己提起姚志刚,她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呢?是自己男人花他的钱名正言顺,不是的话那就应该避嫌疑啊。不然以后谈了对象,说起以前的事情,不是添堵吗?
苗珊珊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阮惠婧了,既不承认宋伟东是她的男朋友,又希望宋伟东能待她像女朋友,这是要闹哪样啊?
因此也不想跟她多说什么,摆了摆手说:“我的车子马上要开了,你的呢?还不走吗?”
“哦哦,也要开了,我倒点水就走。”阮惠婧看了一眼手中的水杯,这还是第一天上班宋伟东给她备好的,一个玻璃杯,外面套了一个棉纱线勾出来的杯子套,说是可以防止烫手。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阮惠婧想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同时飘过黄局长和葛俊成的影子,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只企图吃到天鹅肉的瘌蛤蟆。
阮惠婧跟的车子回站正好经过菜场,所以她买白斩鸡并没有费多少时间。而阿斌接送她也一向很准时,所以阮惠婧到家的时候,并没有错过晚饭时间。
只是当她拎着白斩鸡正要走进堂屋的时候,却听到里面传出了一声怒喝:“阮平庄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你爹亲生?!订婚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新起的房子就是给我们俩住的。现在把老娘睡过了,说过的话就成了放屁了是不是?怎么?姓阮的,以为老娘被你睡过了就没人要了?就只能吊死在你们阮家这棵空心树上了?老娘告诉你,你敢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信不信老娘直接把房子给炸了,大家都不要住了!”
听这声音阮惠婧就知道是姚惠女,她想了想,绕到了后面的厨房,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了。打算把白斩鸡放在灶台上,一会儿谁来盛饭看见了拿出去就好。她不想跟姚惠女见面。虽然面对她们的屎尿屁交锋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吃饭,但确实影响消化。
姚惠女发飙的时候,对他们家基本是无差别攻击,只要是被她瞄上一眼,就会同时赠送臭骂一顿。阮惠婧不想送上门去挨骂,她还没有受虐的爱好。
不想走到灶台边,却看见阮惠婷坐在灶下,正在灶膛里拨弄着什么。见她进来,眼睛就盯在了她手里的白斩鸡上。
“买了什么?”
阮惠婧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堂屋方向:“这是怎么了?”
“哦,乡下人,没见过好东西,所以吃饭前先锻炼一下,一会儿可以多吃点。”
尽管岗下村也是农村,但是这并不妨碍阮惠婷看不起姚惠女。毕竟,岗下村是在本岛的,而西华乡则是一个远离本岛的小岛。在千岛县,大岛和小岛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小岛处在鄙视链的末端,按顺序就是,小岛渔村,大岛农村,大岛城镇。
阮惠婷说着,见阮惠婧把东西放在灶台上,便一把扯了过来,打开一看,“哟”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也成了姚惠女的善男信女了,还给她上供啊?”
“我给她上什么供?!”阮惠婧瞪了妹妹一眼。
“不是最好。”阮惠婷拿过筷子,就去夹鸡肉。
阮惠婧忙抢过来嗔道:“这是妈让买的,一会儿你吃光了我怎么交代?”
“你放心,不用交代的。跟房子比起来,你这些鸡肉算个屁啊。”阮惠婷满不在乎地指指灶台上的大锅,“里面蒸了六谷,你要是饿了自己拿了吃,正好用这个鸡肉下饭。”
千岛县人管玉米叫六谷,以示这种粮食是位于稻、黍、稷、麦、菽五种谷物之后的第六种谷物,简称六谷。这就好像他们将高粱叫做路稷一样,这种跟水稻完全不一样的耐旱的粮食作物,既能当零食,又能当粮食,又不占农田,又不用灌水,所以千岛县人都喜欢在路边种上几株,故而赐名路稷。
“房子?房子怎么了?”阮惠婧终于听出了重点,忙揭开锅盖拿了一个六谷,然后来到灶下,将阮惠婷往里挤了挤,说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