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大约十分钟,正当我准备离开又心有不甘之际,阿诚终于出来了,坐在轮椅上。我手上紧紧拉着小熹,急不可耐地挤过人群,奔到他的身旁,弯下腰,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腿上,关切地询问:“这……这是怎么回事?阿诚,你还好吗?”
看着我一脸焦虑,他微微笑了一下,闭了闭眼以示理解我的忧虑,轻轻地宽慰道,“别担心,我没事,咱们回家说。”同时,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肩膀,“小熹,真乖啊!想爸爸了吗?”男孩腼腆地笑着,一手拉着爸爸,又抬头看看我。
多亏了一同乘机返回的同事小张,我才把行动不便的阿诚扶上汽车的副驾驶座,一路径直开回家。途中,我见他面露疲惫,心里不无担忧和心疼,好在人回来了,此刻就坐在身边,大家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回到阿诚的家,我先将他安顿在床上,让他安安稳稳地小睡一下,又忙着准备中午饭,其间,小熹一直懂事地陪着我,我叫他回房间画画,他不动,只是站在厨房门边,静静地看着我洗米切菜。有一个小人每时每刻聚精会神地注视你的一举一动,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安慰和感动吧?!
我的厨艺不很精湛,但还过得去,加上手脚麻利,一会儿工夫就搞定了荤素搭配四菜一汤。不知何时阿诚已经醒来,正倚在床头想事情,我把他扶下床,慢慢走到桌前。看来他伤在腿上,走路有点儿问题。
他一边吃饭,一边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果然如我所想,与南方的暴雨有关。
他们在外出差的几天,正赶上当地的梅雨季节,气温高,湿度大,天空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大雨如注,终日不停。投标谈判地点背山临河,随时面临洪涝滑坡风险。
那天,他们收到防洪抗灾指挥部的通知,洪峰即将过境,要求所有人员抓紧撤离,但还没等人们开始行动,洪水已汹涌而来。浊浪拍打着建筑外墙,狂风将玻璃窗吹得嘎吱作响,眼看着整座大楼摇摇欲坠。他们所在的二楼会议室暂时还没被水淹没,但霎那间一个浪头扑过来,大块窗户立时被掀翻在地,坐在房间外侧的阿诚和小张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腿上、胳膊上鲜血淋漓,同去的另外两人则幸免于难,提前几天赶回公司。
阿诚伤在大腿外侧,被玻璃划出一条长达十几厘米的大口子,好在是皮外伤,未累及动脉和筋骨,尚不算严重。饶是如此,由于创伤面积大,流血多,又长时间暴露在不清洁的河水中,沾染了病菌,伤口发炎引发持续高热,被紧急送往医院后,先是清创和缝合处理,继而又进行了几天的抗菌治疗。公司得知这一情况后,特别批准阿诚延长归期,直接在当地住院,待一周后高热逐渐退却,他才勉强出院,搭乘最近一班飞机返回。
与此同时,在另一方面,为了避免我胡思乱想,阿诚特意嘱咐提前回来的小田等人,先不要透露他的病情,等他回来,再做解释。
在外地时,幸亏小张伤得不重,阿诚全靠他照顾。此番回到家中,我自然当仁不让,事事冲在前头。另外,由于这次意外,爸爸不得不在家中养伤,对小熹来说,终日有人陪伴,不啻为天大的惊喜,看着他们父子俩欢乐游戏的场面,我也甚感欣慰。
阿诚回来后,根据他的伤情,公司总经理决定让其减少活动,在家办公一段时间,以便伤口尽快复原。拜现代科技所赐,远程办公、遥控指挥已经不是新鲜事,而是方兴未艾、蔚然成风。尽管不再朝九晚五地守在办公室,借助电脑、手机等高科技装备,受伤的阿诚仍是不折不扣的专业精英,仍能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除此之外,其中当然也少不了本小姐的全心全意、鼎力支持。
每天早晚两次,我把营销部需要准备的计划和合同整理好,送到阿诚家,再把他批复的文件带回公司,分送到相关人员和部门。实话实说,工作量增加了不少,琐碎和疲劳是免不了的。但是,每当看到阿诚伤势渐渐痊愈,看到小熹脸上的笑容比以前更开朗了,我的心就随之快乐起来,干劲也更足了。辛苦不可怕,只要感情有寄托,前方有希望。
我听阿诚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次投标项目进展得不大顺利,我们公司虽然领导高度重视,员工竭尽全力,派出最有力的技术支持和营销客服团队,给出最大限度的优惠报价和服务承诺,最终结果却只拿下了三分之一标的,远未达到预期。
部门上下,士气受到重大打击,不免有些失望泄气,作为项目主管,阿诚也心情沉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有几次在饭桌上,我见他心不在焉、食欲全无的样子,开口试探着问了一两句,他只说没事,不想多谈。办公室的气氛也颇为异样,似乎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压顶城欲摧的意味。我没有参与投标项目,不清楚他们在外出差时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干巴巴眼瞅着,心情复杂地等待着,迎接未知和变故。
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中,一周时间过去了。阿诚的腿伤大有好转,早晨我开车到他家,把他接到公司,只要不出去拜访客户,只待在办公室里处理各种事务,他的身体还是可以应付的。为了配合他,在这段时间,营销部的工作主要集中在汇报总结和人员整顿方面。在家休整期间,阿诚已经对本部门的所有人员进行了业绩评估,大体拟定了整改计划,下一步只需要召开部门会议,向全体人员公布方案,征求大家的意见,然后正式实施。
阿诚上班的第二天,向总经理汇报了前期工作之后,召集了部门会议。会上主要议题有两项:总结末位淘汰制的实行成果,统计淘汰人员的名单。放眼望去,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都低头不语、心情沉重,毕竟淘汰就意味着离开,而分离从来是令人难过的。我不知道阿诚的计划是怎样的,他从未向我透露半分,但直觉告诉我,至少对于在座的几个人,结果可能是凶多吉少。
事实与我之前的设想相差无几。经过一番热烈讨论,众人肯定了末位淘汰制度对业绩提升的促进作用,也指出了它的消极方面,比如加重了营销人员的竞争攀比、破坏了部门内部的和谐气氛等等,并就此提出了改进建议。最后,阿诚宣布了淘汰人员名单,包括“嘀哩嘀”和小田在内,一共有四人,占到营销员总数近四成,比例不可谓不高。房间里顿时一片死寂,气温似乎降到冰点,无论是被殃及的“池鱼”,还是幸免于难的“漏网之鱼”,在我的视线所及之处,每个人都蔫头耷脑、不寒而栗。
会议结束了,众人从会议室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只剩下兰克诚独自待在里面。眼看着往日里在一个战壕里爬冰卧雪、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们个个垂头丧气,我的心碎落一地,真正是欲哭无泪啊!
“如花姐,”回到各自座位上,“嘀哩嘀”声音里带着哭腔对我说,“今后妹子怕是不能追随你了,姐姐自个儿保重吧!”
我的鼻子一酸,泪水立刻涌入眼眶,“好妹子,别说丧气话,咱们的缘分还没到头呢,咋能这么说完就完。”
“可是,名单已经宣布了,大庭广众之下,还能有啥转机?唉,”她叹了一口气,“都怪咱自己技不如人,在泰恒干了七、八年了……”
“妹妹,技术不行,咱可以多下功夫,努力提高。有句话叫做事在人为,是不是?”我鼓励她,也在提示自己。“我去为你们争取一下,看看兰副总能否法外开恩,再给大家一个机会?”
“嘀哩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紧盯着我的双眼,“这能行吗?他是‘杀手’啊,如花姐,你可别低估了他的冷酷无情,千万别去招惹他。”
她的怀疑更坚定了我的决心。“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妹妹,你忘了咱是吃软不吃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巾帼豪杰吗?怕过谁啊?不管怎样,我要进去说句话,不只是为了你,也为了帮他人出口气,我知道有些话大家在心里憋了很久了。”
人一激动,热血上头,不经意间加大了音量,旁边桌上的几位同事不约而同地朝我们这边扭过头来,有一个人还坐在转椅上,移动到我的桌边,竖起耳朵,谛听我的豪言壮语。如果说原本我只是一时冲动、有些言辞未经大脑字斟句酌便信口开河的话,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可不发。在众多目光的注视和祈盼下,我俨然华丽转身,由总监助理一跃成为员工代表,背负着所有人的殷切热望,我站起身,再次推开了会议室沉重的木门。
“兰副总,我有几句话,能跟你谈谈吗?”我一边说着,随手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