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侠士者,不知其名,每行侠仗义,必留蜗牛血印。
有飞贼者,亦不知其名,每打家劫舍,必留兔子血印。
仗,不一定是正义。
劫,亦并非良家。
一切,皆身在江湖而不由己。
戊戌年八月廿八,宜起基,祭祀,冠笄,嫁娶,造仓。忌安床,开光,开市,交易。
狭路相逢的二人同时盯上了沙漠深处的宝藏。
第一次见面,便是兵戈相对!
蜗牛双手各执一柄混元铜锤,锤身两尺不足,挥舞的手臂暴起筋肌,可见其分量。
而兔子那细长唐刀,风过刀口便有阵阵幽怨声,似是亡魂哀嚎,又像厉鬼索命,不祥之刀。
天色骤变,刮起漫天狂沙,模糊了天地的界线,成为一片混沌。
“你我本无仇,却以性命相搏,不值吧!”蜗牛感叹。
“那你是要双手拱让罗?”兔子皮笑肉不笑。
“阁下在江湖的事迹我是略知一二,既然大家同为侠义,此事又何必相争?”
“你的意思是?”
“各取一半,共图大业!”
“呸!老子才不稀罕。”
“你...”蜗牛话音未完,忽然一股黑沙直窜墓穴深处。兔子身影灵动,钻进气流的边缘犹如滑浪般逆流而上,蜗牛单凭一身蛮力,直接抗着风逆走,好不容易,终于冲出墓穴,才不至于在里面被活埋。
然而外面的情况也不比里面好,铺天盖地的狂沙肆意飞舞,移动的沙丘像是荒漠巨兽,所到之处皆无逃离可能,都成了它腹中的牺牲品。战兔长刀深深插入沙里,举步维艰,蜗牛虽有蛮力,但因其自身重量亦深陷浮沙,泥牛入海。
顷刻便是绝境,眨眼即入地狱。
现在除非两人互助,否则不可生还。兔子说了一计,蜗牛也是没了头绪,只能答应。
原来兔子让蜗牛握着栓在自己身上的绳索,兔子张开绑着手脚滑翔用的斗篷,像放风筝般拽着。兔子在空中找出避难的地方,而拽着的这股力,又可以帮助蜗牛减轻自身重量,便能在沙上轻便移动。
此时风沙糊脸,放上去后彼此都不能看见对方,只能靠拉扯绳子来进行沟通。由于盗墓的绳索非常长,兔子在高空,这里的风沙没有下面那么大,依稀看到有建筑物的样子,这种地方为何会有建筑物?但眼下不能考虑太多,扯了几下绳子,蜗牛会意,朝着指引的方向快步飞奔。这狂风刮起兔子的升力,居然让蜗牛感到步伐轻盈,若是没有耳边的风沙声,还以为是在云海之中。
渐渐地,蜗牛也看到那座建筑物,竟然是个客栈!蜗牛把兔子拉下来,二人各自藏好作案工具,扮作一般遇难的平民,才走进这座客栈之中。
“啊!两位客官,这边请!这边请!”
虽然客栈里有小二这是常识,但还是把二人吓了一跳,尤其是此时,此地。
“两位客官真是命大,居然能熬到本小店里,不过客官请放心,这客栈结实得很,在这里已经营生多年,你们就好好在这里休息吧。”
小二笑着说完便回厨房忙活准备酒菜。
蜗牛这才松弛下来,整个人散了架似的瘫坐在长凳上,然而兔子却是眉目紧皱,似乎刚才的死里逃生对他来说从未出现过。
“太奇怪了。”
“什么奇怪?”蜗牛自顾自地倒了茶。
“你闻不到吗?有血腥味...”兔子的手从未离开他的刀,仿佛这里随时会射出什么机关或者会有一群人扑出来。
“...哈!这厨房宰杀肯定会有血腥味,你多疑了。”
“这种地方经营客栈图的是什么?龙门客栈吗?”兔子试图说服蜗牛,但蜗牛自持自身武艺高强,就算是陷阱,也能傲然睥睨。
“来罗!试试咱家的红烧驼峰,保证客观吃了忘不了!”小二捧着一盘滋滋作响的铁板肉山放在桌上,然后拿刀准备给客人切肉,忽然蜗牛感觉一股强烈的杀气爆发开来,连忙一手挡脸,另一只手急忙寻锤。
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感觉手臂有点温热温热的。
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
原来,兔子猛然在小二身上砍了一刀,喷射出的血液连同那盆驼峰肉,一并被铁板烫得滋滋作响,散发出令人恐惧的气味。
“你疯了!”蜗牛如梦初醒,一下跳了起来。兔子眯起眼睛,仿佛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他开始去搜寻小二的衣服,又跑进了厨房查看。
当他一无所获地回到大堂时,蜗牛已经双手拿锤,怒气冲冲地站着等他。
“我杀的恶人不少,像你这样冷酷无情还是第一次见!”
兔子不以为然,居然回到座位上,自己切了带血的驼峰肉就吃了起来。蜗牛怎么也是个正人君子,对方这样背对着自己吃饭,自己下手是不是太卑鄙了?一时竟无法下手,只能悻悻地回到座位上继续跟他理论。
兔子并不想解释什么,却是给蜗牛也切上几块,让他快点吃好,估计接下来还会有情况。
这到底还有什么情况啊!蜗牛快要给憋坏了!
兔子邪魅一笑:“咱干那种事,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蜗牛心想:终于露出兔子尾巴了!然而自己的确是做了不光彩的事,无法反驳。
二人吃过东西,把尸体清理掉,兔子便到二楼休息去,蜗牛紧盯着,这江湖贼匪就是不能相信,若不盯紧,谁知道一会又要发什么神经!
兔子忽然发话:“蜗牛兄,不如我们打一赌,谁赢了,那宝藏就归谁。”蜗牛挑了挑眼眉,这时候居然谈起这个来,不过有方法解决纷争自然是好事。
“怎么赌?”
“赌这里是否是个黑店。”
蜗牛听罢哈哈一笑,这里是黑店?那咱们现在是干嘛,等着养肥好宰割?
“好,一言为定。”蜗牛打定主意,无论输赢,若是敢阻挠自己去挖半藏,就把这小兔崽子宰了!反正自己也是为民除害,传出去也不会有失名声。
因为蜗牛赌的不是黑店,而且他也相信不会是黑店,于是早早就蒙头大睡。睡到半夜,感觉有人接近,一下炸醒。看到兔子伏在窗边,给他打眼色。蜗牛翻个身子也趴在窗下,此时外面的风沙已经平息,借着月色,看到有一女子驾着驼车来到客栈门前。
是来投宿的?不,看她的装扮和行李,更像是来过很多次的样子。女子打开了门,又忙着去卸货。
“爹!快来帮忙,今天碰上赶圩,买了不少......”
少女声线细柔,在蜗牛的耳边却是炸得一阵眩晕!作孽啊,那是被兔子砍了的她爹的女儿,他猛然回头,发现兔子早已消失不见,然后便是少女一声惨叫!蜗牛“嗷——”的一声怒吼,径直从窗户跳了下去,只见兔子已将少女五花大绑。
“你...你敢再杀人!”
兔子的表情似乎胜券在握,扬了扬手示意自己没拿刀。“这种套路我见多了,这女的是来刺探情况,明早便是他们收网的时候。”
蜗牛气得手指发抖地指着兔子:“那也不用把人绑成这样吧!?”兔子目露精光:“当然得这样,这妮子精灵得很。”说罢还用手划过她的下巴。少女被吓得全身发抖,如同被猛兽包围的小可怜,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
“我爹...我爹在哪?”
兔子贴着她的耳根,幽幽说道:“我杀了。”
少女仿佛最后的一根稻草都被压断,整个人就崩溃了,凄厉的哭喊声响彻这片夜空。
蜗牛咬牙切齿,双手紧握着双锤,他不管赌约了,只要明天,如无兔子说的情况出现,就一锤剁了这小兔崽子!兔子却是不慌不忙,说:“蜗牛兄,你一世英名毁在这里,还不如兔子替你做了这脏活,以后可别忘了这人情哦!”蜗牛眯眼蔑笑,就这能毁我名声?现在有你这只兔子给我垫背,大不了我就说追杀贼匪兔子到此便是。蜗牛想明白一切,眼中的杀意更浓。
黎明前夕的沙漠,是死一般的寂静。二人一夜无言,地窖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蜗牛本是行侠仗义的刚正人士,良心哪受得了这股煎熬,看了看靠在窗边安寐的兔子,便起来走去地窖。
少女在地窖被双手捆绑半吊着身子,看到蜗牛,吓得没了声音,身体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蜗牛早前已经细细查看驼车,尽是细粮补给,这根本就是女儿从外面买了进仓的物资回来,看到这边起了风沙,才耽搁到这个时候。凑着半开的门外依稀的亮光,隐约看到少女满脸泪痕,脸色也是苍白,实在是凄美,谁愿意这样吊绑着一个女孩子呢?
蜗牛示意自己没有恶意,问了几个问题,少女受惊过度说得不利索,还是把话说完了,跟蜗牛估计的差不多,看不出哪里有异常。少女看蜗牛一股正人君子的气派,便试着求饶。
“大侠...求求你把我放了,我家里还有母亲弟弟,如果连我也...也......”少女说到这,便哽咽得说不下去。蜗牛内心也是煎熬,都怪自己一时想歪,挖别人的墓干嘛,还遇上这只兔子,弄得一身骚。现在处处被牵制,蜗牛越想越气,直来直往的性子就耐不住了。干嘛我要按着兔子的方法来走?老子行走江湖的时候这兔崽子还在吃奶呢!
想罢,蜗牛就给少女松了绑,并小声说:“姑娘莫怕,待到天明,我就把你救出去!”少女闪烁的眼睛眨了眨,有点疑惑地问:“你们...你们不是一伙的?”
蜗牛脸有愧色,还好地窖昏暗,这让他怎么解释好呢?
“你别问这么多,反正天明时,我便替你的父亲报仇!”蜗牛说得斩钉截铁,令人信服,少女这才安定了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蜗牛感觉舒服多了,便转身离去。虽然他现在就可以把人带出去,就怕那兔子发难,自己脱身倒没问题,只怕又害了这位少女。蜗牛正要拉开地窖的木门,忽然,发现身体不利索了,好像掉进了一个泥潭沼泽,浑身用不上力。刚进来的时候,以为地窖陈旧,碰了一身蛛网,现在蜗牛如果这都不明白那就枉费了这十几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了。他本想发难,却感觉全身如刀割!就像人在刀山中,一下细微的活动就要被割上一刀。
电光火石间,蜗牛张口就要喊:“兔......”
准确来说这个字音只发出了五分之一,他的咽喉便给割断了。
很快,黑暗的地窖里没了声音,只剩下液体流动的微微潺流,还有断喉气管喷出的残喘之声。
不知道他最后想到了什么,或许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去想。
很快便再无声息。
“哼哼.....”黑暗中这尖锐的笑声,犹如恶鬼游荡人间。少女检查了蜗牛,确认已经死透,便去打开地窖的门,准备解决剩下的那一个。
没想到这手正要抬起,一股破风之声,少女心里大叫不好,但为时已晚,从木门透进的亮光里,是一把散发着寒光的刀刃,直透自己的胸腔!
在江湖上,所谓的杀气其实就是招式的起手动作,无论你的招式如何,都会有一个准备动作,所谓内行看门道。高手过招,档格预判就看这起手,再有精湛者,单凭划过的风声便能判断,因此偷袭也未必能奏效。
而兔子用的则是暗杀技,这种招式的特色就是没有起手动作,箭在弦上,不成功便成仁,若没有多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是无法运用自如的。兔子的做法是,当时擒拿这女的时候便记下了心脏的高度,然后根据地窖的木门把手计算出对方开门时心脏的准确位置,在那个地方预先用炭火熏透,这样在突击时,他把刀尖顶在木门上,因此完全不会有起手也能贯穿厚重的地窖木门。他还根据人的习性,在脚步声停下后,抬手开门的瞬间,当一个人习以为常进行某一种简单动作的时候,便是防备意识最薄弱的时候,这个时候出手,成功率超过一半。
这一刀还是有所偏离,少女也是老江湖了,单凭风声勉强挪动了一下,刀是贴着心脏穿了过去,虽不致死,但也是站不起来。少女脚步一浮,整个从门前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兔子打开了木门,亮光正好投在了少女和蜗牛的身上。蜗牛还睁着眼,似乎在看着他,似乎又在看着其他什么地方。
“果然是狡兔。”少女露出狰狞的面孔。
“说吧,还有多少人马?留你个全尸。”
“好,我说,你且过来。”少女的手指微微细动。
兔子又看了看蜗牛身上的伤痕,喃喃自语:“还是算了。”少女看诡计败露,已是强弩之末亦要奋力撕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兔子淡淡地笑了笑,拿来了火把,扔了下去。
地窖虽有柴薪,但不足把整个地窖烧起来,少女讥笑,兔子却不以为然:“谁说我要烧了?”
火光亮起,映照着这个地窖的一角,挂满了闪烁的丝线。那柴沾了蜗牛的血,火烧不起来,瞬间变成滚滚浓烟。兔子把门带上,连同少女的咒骂一并锁住。
沙漠的朝阳缓缓升起。一队人马集结奔往小店。
“头,你说梅姐这次捞了多少只肥猪?”
另一个喽啰附和道:“梅姐出手,都是大买卖,看来咱这次又能爽很久了。”
众人一路有说有笑,来到了店前。头目看没什么动静,不知是得手了还是什么,便叫了一个小喽啰去探风,喽啰刚下马,便有一柄黄铜铁锤从天而降,却没砸到喽啰的头上,而是掉落在一旁。
众人不禁吓得后退,抬头观看,发现有一人影坐在屋顶上,这时太阳正盛,从背影上可以看出,那是梅姐!
“哈哈,梅姐好身手,这次又是手到拿来!”众人一顿擦鞋,这时,又有一柄大锤扔了下来,众人赶快避开。
“哈哈!梅姐别玩......”话还没说完,忽然沙面就塌了,大部分人马一下全掉了进去,有几个站在最外面的侥幸逃过,不过很快便叫喊着,满身刀伤被踢了下来。掉下去的人,发现坑里坐了一个人,怒目圆睁地看着他们。
兔子吆喝着驼车过来,然后一车子沙倒了进去,然后再来一车子沙。
一切又变得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兔子站了一会儿,拱手道:“蜗牛兄好计策,兔子拜服,就此别过。”
在往后一段日子里,总有贫苦百姓被送去银两,上面印着一只鲜明的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