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团总支书记姚静向梁冬松讲了团支委李刚经常与她唱反调,还在青年员工中散布他的上中下三策时,梁冬松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怎么个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好好干,当劳模争取入党提干,脱离一线;中策是泡病号,以身体不适为由,争取调到工作环境好的公司去;下策是像白师傅常师傅他们那样,当一辈子‘劳动党’,最后得上矽肺或肺癌,然后钻到火葬场的大烟囱里去。”
姚静说完,见梁冬松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又接着说,“梁书记,要是不看着他在文体方面的那点特长,我都想劝他退团。”
“是啊,是啊。小姚,我看你这个书记就做的很称职,知道用人所长,如果能在帮助别人弃掉短处方面多下功夫,那就更好了。”梁冬松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你是技术员,不在生产一线,当然体会不到那里环境的艰苦,甚至可用恶劣去形容,再加上那么大的劳动强度,李刚那么说,证明这小子还真有些鬼点子。
“可他根本就不听我的,特别是集团开运动会,或者举行文艺表演比赛时就更牛了,什么都大包大揽不说,还都得按照他的意见办,好像他是团支书一样。最近网上不是传出一个公安局长的儿子交通肇事后,不但不服交警管,还叫嚣他的父亲是李刚吗。他又冒出一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邪说,说什么他是所有纨绔子弟之父。”
听到这话,梁冬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里想,看来杨清国说的不错,这小子锤炼出来是块好钢,弄不好只能是生铁坨子一块了。
“梁书记,你还笑呢,他都差点把自己比成天下恶少的祖宗了。”姚静一脸不解,撇着嘴说。
“你说的对,看来这小子是挺难缠。”
“不是难缠,是无可救药。人家都说了,全公司他只服杨经理一个人,可杨经理一点也不支持我工作,每次我向他反映李刚的落后思想,他都与我强调团结,就他那样的,我怎么团结?”说这话时姚静是一脸的怨气和无奈。
“没关系,他不支持不要紧,我一定支持你。”梁冬松很大气的一挥手,用的是有他五八没他四十的口气。
听到梁冬松这么说,姚静笑了,还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怪了,这小丫头怎么有点面熟呢?望着姚静离开的背影,梁冬松有些不解的想,她比自己小十多岁,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午休后,梁冬松溜达到行芯班,与几个熟悉的老师傅打了招呼后,他拿起一颗排气管砂芯在手中掂了掂,随手便摔在地上。
“你想干啥?”话音刚落,膀宽腰圆的李刚已经窜到了他的面前。
“不能用了,还留着充数干嘛?”
“不能用,昨天老白还在用呢。你一不是工段长,二不是检查员,凭什么管的这么宽?”李刚已经换成了双手掐腰的姿势,用一种教训人的口气质问道。
梁冬松看了看围过来的人,又拿起了一颗砂芯在手中掂了掂。“白师傅用了你打的型芯后出废品了。这种东西不用看,也得知道它里边全是马蜂眼,用后必然得出废品。”说完,他又把手中的砂芯摔在了地上。果不其然,那颗砂芯就像烤过火的炉果,碎的稀里哗啦。
“好啊,老梁,你这是吃柿子专拣软的捏。我一个二级工,能干这样就不错了,你还想让我咋样?”
“二级工,最少也得有四五年的工龄了,八年前我在这里只实习一个月,也没有打过这么稀松的砂芯。不信你可以问问这里的老师傅。”
李刚瞄了瞄眯着眼睛看他的梁冬松,话含讥讽的说,“我能跟你比吗?你连孙子纯都不怕,是咱们集团的第一条好汉,可称万里挑一的名人。但你把本事用在我一个小工人身上,是不是有失风度啊?”
“小李,我不与你斗嘴,但你记住,如果下次再看到你打这样的砂芯,我一定扣你奖金。”梁冬松用的是让人无法置疑的口气。
“梁书记,他一个四六不分的主,你跟他讲道理一点用都没有,给他点厉害让他尝尝,省着他以后跟你牛哄哄的。”这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见李刚被梁冬松呛得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胖得连鼻子都圆了的金光,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瞥着李刚,那神色好似在看一只败北的公鸡。
“老梁,就凭这个给你捧臭脚的‘皮球’,你也得支巴支巴呀,不然‘皮球’该瘪了。”李刚在提金光的外号时,得意的直晃脑袋。
“臭李子,你不用豪横,要真有本事,你同梁书记扳扳腕子,当心你那根小胳膊。”梁冬松在这里实习时金光正在学徒,他深知梁冬松手段,恨不得马上让李刚尝尝梁冬松腕子上的功夫。说完这话他故意把身子一闪,露出了后面的工作台。
“好啊,是骡子是马咱们现在就遛遛。”李刚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工作台的一头,还扬着眉看梁冬松。
梁冬松心里暗笑,嘴上却说,“还是算了吧,我比你大十多岁呢,赢了也不光彩。”
“别呀,老梁,你可比我高半头啊,是露怯了吧。”说这话时,李刚还扬了扬他那又宽又厚的手掌。
梁冬松无奈的摇了摇头,被金光和王玉明他们推到了工作台的另一头。当两只手掌扣在一起时,李刚才觉出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容易。梁冬松的手掌虽然不厚却很宽,五根手指比他的手指还要有韧力,其中的四根手指已经紧紧的扼住了他的手背。
‘这家伙可能真有点劲。’李刚心里这样想着,定了定神,然后在金光喊开始后,猛吸一口气运上了力。果然不出所料,梁冬松的手只是略微向后歪了歪,又马上扳直了。他的心开始剧跳起来,屁股悄悄的翘了起来,但他的手还是向右歪了下来。
‘真笨。’李刚暗自骂了一句,低下头,恨不得把全身的劲都运到那只手腕上。
“看看,这才叫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呢。”就在金光说这话时,李刚又占了上风。他看了一眼梁冬松那只向下偏去的手腕,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梁书记,你要是让他,这家伙以后可就更目中无人了。”
‘皮球’太讨厌了,已经扳到这步田地了,还捧着老梁的臭脚不放。李刚觉得很不是滋味,他又运了一把力,想赶快结束缠斗,完事后得好好损损这个只会溜须拍马的‘皮球’。
也真是不如愿,梁冬松的手腕不但没有倒下去,反而又抬了起来。先是扳平,接着就像铁锭一样死死地压了下来。李刚顿时觉得手腕发酸,忙低头翘屁股的死命挺着,却再也不管用了,他那只宽厚的手背,在大家连声叫好中,乖乖的贴到了工作台面上。
“这不能算。他们胡喊乱叫使我走了神。”见梁冬松眯起双眼看着他,李刚的心里简直冒出了一团火。
“你要不信,咱俩再来一次,我要输了,就管你叫师傅。”
“嘘——”金光冲李刚撅了一下嘴,怪声怪气的说。“听到没有,这才叫吹牛不上税呢。你们知道不,这几天东门路的批发市场上已经开始卖骆驼肉了,有人嫌牛太小,不扛吹……”
‘皮球’太能挖苦人了,可现在李刚哪有理他的功夫,他正急于要扳倒梁冬松,捞回面子。
“来呀。”李刚又俯到工作台上,挑战般望着梁冬松。
当两只手再扣到一起后,李刚的心算彻底凉了。梁冬松那只手臂如同焊在了工作台上,手指像老虎钳,紧紧的夹住了他的手掌。他的脸慢慢的红了起来。这并不是因为自己又要输了,而是觉出梁冬松没有想再扳倒他。豆粒大的汗珠已经顺着鬓角淌了下来,忽然,他觉得梁冬松的手软了下来。这简直是对人的侮辱,我李刚可不是硬充好汉的角色,他猛的一使劲抽回了自己的手。周围的人立刻爆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声。他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连怎么走出人群的也忘了。
整个下午的活,李刚都干得无精打采,还差点让木锤砸了手。他勉强压住心头的火气,装作看不到‘皮球’他们那种挤眉弄眼的样子。心里却在想得用什么法子回报他们一下,不然难出胸里这口恶气。
“李刚,梁书记请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不知什么时候,团总支书记姚静来到了他的身旁。
“我不去,他愿意怎么罚就怎么罚。”李刚横了姚静一眼,心里想,准是你下的蛆,不然老梁也不能刚来就找我麻烦。
“梁书记说,要研究下个月参加集团运动会的事,你是文体委员不去怎么行?”
姚静和李刚进屋后,梁冬松让他们坐到了沙发上,又搬了把椅子,隔着茶几坐在了他们对面。
“李委员,你不会因为咱俩闹着玩的事就撂挑子,不管咱们运动队的事了吧。”梁冬松的话把姚静逗乐了。
李刚却扭过头去,嘟囔了一句。“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此时的李刚实在不愿意看梁冬松,他那对眼睛不眯还好,一眯就成了一条线,那眼神仿佛有灵性,专往你不痛快的地方钻。
“那不可能,不但我不会那么认为,全公司的人都不会那么认为。小姚书记与我说过,你的集体主义观念特别强,如果咱们公司在文体方面没能争先,你会像自己丢了脸面一样,吃不好睡不好的,这种集体荣誉感很多人都不如你的。”
听梁冬松这么说,李刚抬眼看看他,见他没有丝毫忽悠自己的表情,反而不好意思的笑了。
“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是有优点,也有缺点的。”
见李刚已经面对着他,认真在听,梁冬松接着说,“我认识一位这样的老师傅,他的孩子有烧伤,需要多次植皮治疗,所以生活很困难,几乎常年穿着一身工作服。可是由于工作中出了事故,他得被扣去一个月的奖金。对那个事故,他本可以讲清原因,弄清责任,但他只是说自己没有把好关,承担了全部责任。你想想,一个月的奖金,对他那样困难的人是多么需要,他舍弃了不说,甚至想都没有想在上道工序的同志也应该承担责任……小李,你说他这样做对不对?”
“嗯……”李刚牙疼似的嗯了一声,脸已经变了颜色。
“我认为既对,也不对。不推卸责任,当然值得肯定,但对同志的缺点不及时指出就不对了,因为这会使那个同志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无法改正……”
“梁书记,我知道你是在说我。”
“小李,今天摔了你的几颗芯子,也不过是想给你敲个警钟,方法却有些粗鲁,这还得请你原谅啊。”
“梁书记,你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白师傅。请你跟杨经理说一下,不要扣白师傅奖金,要扣就扣我吧。”
听他这么说,梁冬松笑了,“小李,你还没有完全听明白我的意思,这不是扣不扣谁奖金,那种用钱就能简单衡量的思想认识问题。你想咱们公司是全集团工作环境最差,劳动强度最大的地方,我们更应该像同一战壕的战友和煤矿工人那样紧密团结在一起,互相协作,甚至在危险的时候挺身在前,互相支援帮助,拧成一股绳才能形成不败的力量。这与你组织咱们公司的运动队是一个道理。你的组织能力再强,大家不团结,形成不了合力,咱们的队也很难取得好成绩……”
李刚咔吧咔吧眼睛,“梁书记,这次我听明白了。你放心,如果下次我再出次品,你就是摔一车,我也不会说个不字。”
“这可太好了。看到你与我掰腕子那个劲头,就知道你是个心气很高的小伙子。”
“梁书记,你这是夸我还是在揭我短啊?”说完这话他嘿嘿的干笑了两声,脸都红成了苹果。
李刚走后,姚静冲梁冬松竖起了大拇指。“梁书记,我算服你了,这么快就把这个刺头帮我剃了。今天晚上我一定请你吃饭。”
“吃饭就免了吧,这还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啊。”梁冬松摇着头道。
姚静不解的问,“为什么?是这样吗?”
梁冬松笑着说,“我听说这小子目空一切,除了杨经理,连吕经理在他嘴里都是老吕,今天下午他还叫我老梁呢。在这方面你要多帮助他,但不要在团总支的会议上说,而是单独与他谈。你得让他明白,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另外,你还可以在团总支会上提议,成立一两个由团员和青年组成的攻关小组这类的组织,让他挑个头,充分调动他的积极性。这样既能把团总支的工作搞得生气勃勃,也能让他在心里服气你。”
听了这话,姚静乐得张开了嘴,又露出了那两颗小虎牙,“梁书记,你记住,我一定得请你吃饭呢。”说完这话她乐颠颠的跑了。
望着她的背影,梁冬松愣了愣神,我的天哪,能这么巧,那个小姑娘会是她吗?如果是她,也真该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