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洞开,一小宫人捧着一木匣子进来,木匣子里盛着一血肉模糊的条状物,想必那便是莞秋被拔下的舌头了。小宫人所经之处皆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牡丹虽以绢帕掩了口鼻,却还是几近作呕。安平更不必说了,俏脸几无血色,若非她贵为长公主,只怕也逃不了这拔舌头的命运。
“圣上,罪人的舌头已拔下来了,您看……”毕竟手上端的是血腥之物,小宫人的手儿也不禁发颤。
白焱抬眸看了一眼,那舌头条子因是刚拔下的,看着鲜艳红润,竟像是还活着一般。白焱胃里一阵翻腾,忙别过了眼不忍再看。
阿宝见状忙呵斥那宫人道,“如此污秽之物还拿进来做什么,还不快丢出去!”
小宫人忙不迭便又出去了。
白焱手抚着额头,面上神色缓和了一些,眼见安平还在脚下跪着,说来此事还是由她提起,若不对她有所惩戒,白焱怕安不了秦府的心。因而想了一想,白焱便板着脸道,“若非皇妹怀有疑人之心,又怎会受人利用?如今事已至此,皇妹你也脱不了干系!”
“皇兄说得是,”安平何等聪颖,白焱这么一说,她自然心领神会,当即认错道,“究根追底,到底是皇妹的不是,皇妹愿意受罚。”
白焱闻言沉吟片刻,转眸望着秦阳说道,“长公主虽知错了,但此事毕竟由长公主提起,也损了秦将军与苏先生的名誉,秦将军认为该当如何?”
白焱话里的意思秦阳何尝能不明白,因而秦阳拱手道,“殿下纯善厚德,乃是受人蛊惑才会行此一事。常言道‘知错善莫大焉’,殿下既已认错,想必也从中取吸了教训了。还望圣上看在微臣的面上,宽恕了殿下此一回罢。”
白焱神色缓和,微微点头,又与苏楚云与云牡丹二人问道,“你们二人认为呢?”
“老夫但凭圣上做主。”
“民女同将军意,还望圣上宽恕了殿下罢。”
皇帝的心思但凡明眼人皆能看了出来,白焱多此一问不过是想令众人给安平一个台阶下罢了。苏楚云与云牡丹为免节外生枝,又生出许多变故来,因而顺了白焱的意思,亦不欲追究了。
白焱暗暗松了口气,心中甚是得意,众人面前却又不得不装作威严,与安平道,“你身为长公主,理应明辨是非、不听信谗言才是。秦将军等人虽不追究,但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朕若不罚你实在难以服众,这俩月你便好好呆在长公主府,闭门思过去吧!”
“皇妹谨遵圣命。”安平盈盈拜倒,紧绷的心弦亦松了下来,虽被禁足公主府,但总好过莞秋被拔去了舌头不是。
出得殿来,方知外面竟下过了一场小雨,地上铺的青石板砖积着水渍,在阳光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来。几人步下皇宫的台阶,出了宫门,蒋云路远远地迎了过来,秦阳将他带至一旁耳语了一番,蒋云路像是得了秦阳命令,连连点头,还往这边望了几眼,旋即便又退了下去。
秦阳行至苏楚云与牡丹跟前,说道,“师父、牡丹姑娘,可否愿意到府上坐一坐?秦阳有话要与二位说。”
今日总总,秦阳有太多疑问想要弄个明白了。苏楚云与牡丹知晓是瞒不住的,故而应允了下来。只那牡丹带来的侍女如画有些迟疑,面上亦隐隐有些担忧。
“夫人不必怕,将军府你不也是去过的么?”牡丹轻拍着如画的手儿,低声温和语道,“有我在,将军不会拿你怎样的。”
如画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叹气说道,“罢了,当年毕竟是我陷害于你在先,今日一事,姑娘身份怕也是瞒不住了,我便陪你走上这一遭吧。”
一行人到了大将军府里,秦阳唤来柳权守在府门前望风,自身则将苏楚云、牡丹等人请进了内堂。几人坐定,很快便有小厮奉上了茶来。秦阳亲自斟了四盏,将其中三盏推至苏楚云、牡丹及如画跟前,同时说道,“今日朝堂凶险,好在师父能化险为夷,最终救下了月儿一命。徒弟以茶代酒,敬师父一杯了。”
“你终究还是看出来了。”苏楚云闻言叹了口气,亦举了杯盏一饮而尽。
“只怪徒儿糊涂,竟不能早些知晓此事。”秦阳垂眸道。
“哪里是你糊涂,是为师不愿让你知晓罢了。”苏楚云转眸望了牡丹一眼,此时牡丹摘了面纱露了面上伤痕,眼眸里却隐隐透了几缕哀伤来。
“这些年你全然不听我劝阻执意要到金安来,能有今日一劫也是你命中的定数,可丝毫怨不得旁人。”苏楚云沉了脸,与牡丹说道。
牡丹亦垂了眸,回道,“牡丹知晓,自不会怨人。”
苏楚云放下杯盏,牡丹的脸倒让他想起了一事来,故而说道,“我这徒儿既已认出了你,你何不取了这面具,以真面容示人?”
牡丹听言娇躯微微一震,面具下的脸色有些些发白,她心中不愿让秦阳看出她现如今的模样,她带上面具是丑的,即便摘下了面具,她的容貌却也不复从前了。
秦阳一定记得她从前的样子吧?
“面具?”秦阳微微一愣,问道,“什么面具?”
“我倒忘了你是不知晓的。”苏楚云闲闲一笑,说道,“牡丹当年既是为师救下的,她是何模样,为师再是清楚不过了。牡丹姑娘,今日你若非易了容,圣上跟殿下又怎会认不出你来?”
秦阳讶异地望向了牡丹,在寿康殿初见牡丹容颜的那一刻,他虽在牡丹的脸上未曾找出往日的痕迹,却也只是以为那不过是受了伤的缘故才致她面目全非。至于霓虹几人能将之错认成了真正的云牡丹,许是这二人面容有些相似罢了,秦阳哪里会想到“牡丹”竟会是易了容。
“师父说的……可是真的?”秦阳喃喃问道。
“师父说的不错。”牡丹轻轻点头,抬手以广云袖遮了面庞,左手取了帕儿蘸了茶水往面上细细抹了一阵,旋即便露出了另一张脸来。
但见这面容与先前差别甚大,面上的疤痕却都是真的。牡丹容貌已不复从前,只那眉宇之间隐隐还留有从前的神韵。然而,就是这点神韵,让秦阳更加确定眼前的牡丹就是秦月了。
“月儿……”秦阳痛心唤出了声来,往事一幕幕涌上了心头来。
那年桃花微雨,年少不解风情,云水亭初见却还是让他记住了她姣好的容颜。
此后十年相处,朝夕相伴,暗生情愫,奈何秦阳肩负着为父报仇、为秦府平冤的重担,为不使秦月牵扯其中,秦阳唯有将真情隐在了心底,再不曾说出口来。谁又能料到,苦苦相守了十年,又惨遭别离,再次相见,秦月却已是今日这般模样了。
秦阳呜咽哽噎,恨当年未能将秦月救下,以致于令彼此都受了那样多的苦楚和委屈。牡丹却是淡然,当年的恨意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烟消云散了,这三年她倒是受了不少磨砺,明白了诸多事理,人也更沉着了一些,已远不是当初那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了。现如今再提起当年旧事,牡丹就觉着那像是别人的故事一般,与自己再是无关了。
“民女已非秦月,将军若真念着民女,且唤民女一声牡丹罢。”牡丹轻轻一笑,那笑真是云淡风轻,淡淡然无关风与月。
秦阳闻言喉头一涩,心里间更是痛之悲之,只以为牡丹还记恨着当年之事,不愿轻易原谅了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