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月之夜。
月光自天幕泻下,在苍灰色的平原上流淌,铺开一片如血的淡红。稀薄轻烟从地表裂缝升起,达至高空时便被寒风吹散,融化于清冷的空气里。
远方,天与地交接之处,无数黑影静默地竖立着,或直立或歪斜的奇形阴影投射到地面,形成抽象艺术般的鲜明色彩。
这是一片乱葬岗。
几只食腐的乌鸦怪叫着盘旋,借着寒风俯冲而下,用肮脏而尖锐的爪子翻动尸骨,搜刮这些已经被祖先搜刮过千百次的储备血食。
但是,今天的收获似乎格外惨淡。哪怕它们再怎么努力寻找,也没法发现哪怕半点尚未腐烂的血丝肉沫。
一只乌鸦饿得发疯,终于忍不住用坚硬的喙敲击棺木,企图像人类开罐头一样打开这个“藏着”食物的黑色容器,攫取其中的美味。
它没有发现,比之周围的同类,这个棺材显然要华贵宽敞不少,也散发出一缕怪异的香气,神秘莫测。
不过,即使注意到了,想必乌鸦也不会在意。它们是天生的虚无主义者,对乌鸦一族来说,哪怕是曾经雄才大略,的王者,死后也只是一具尸体,或许血肉还没有某些脑满肠肥的官员来得营养丰富。
又敲击了十数下,早已经受过不知多少年风吹雨打的棺材板终于不堪重负,在刺耳的刮擦声中裂开一个口子。
从那个不规则裂缝中,乌鸦嗅到了久违的新鲜肉味。
乌鸦很兴奋,它冲着天际发出几声叫唤,随后伸展鸟喙,准备大快朵颐。
然而下一刻,一只手比乌鸦的嘴更快一步伸出,紧紧攥住了对方细长干瘦的脖颈。
乌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猛跳,却无法摆脱手掌的束缚。它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哀鸣,便被手的主人拧断了脖子。
死去的乌鸦掉落在地,灰黑羽毛纷纷扬扬。
怪异的是,居然有一股晶亮晶亮,像是星辰碎片的奇异物质从乌鸦尸体内喷涌而出,画出一小道璀璨的弧线,归入从棺材中伸出的手掌间。
这股物质遁出后,乌鸦的尸体就像是突然经历了千年岁月,倏地破碎分解,化成零落粉尘,逆反重力地向空腾起,就此消散在天地间。
手掌吸收了发亮的神秘物质,再一次缩回了棺木内。
片刻后,棺材接缝中喷出几十股浓重的尘土,棺盖缓缓移开。
一具人体挣扎着爬出了棺材,灰烬从身上簌簌落下,显露出苍白如雪的肌肤。即使在这般浓重的黑夜中,他的皮肤依然反射着月华,如同一道骤然亮起的闪电,将四周的地面都映成惨白。
与他病弱肤色所不相符的,是极其健壮英伟的身材。四肢修长而不失力感,饱满的筋肉附在粗大刚劲的骨骼上,撑出流畅的肌体线条。背肌鳞甲般密布于脊梁两侧,块垒分明,对称得像是一棵树伸展的枝干。发达的肋间肌从肋骨上凸起,其下是整齐排列的坚实腹肌,和象征着人体黄金之美的人鱼线。
昏暗的光线丝毫没有降低这具躯体的视觉冲击力,投射的阴影反而增强了腰肩对比,使苍白之人显得犹如英雄雕塑般伟岸,全然不似肉体凡胎。
苍白之人仰起脸,头顶的云雾恰好于此时散去,月光洒下,照亮了他高峻的脸庞,峭拔的鼻梁,宽广的眉弓,以及两道剑眉掩映之下,深沉如星空海洋的眼眸。
他静静地坐在棺材边缘,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个破碎的单词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溢出,伴随着夜晚的风,共同回荡在冰冷的旷野:
“无上的目之王……由我送你们归于寂静
“……谨以此,表示在下最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