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时间过半,丝竹歌舞也都赏腻味了,而宫中嫔妃向来都为争宠费尽心力,见曹贵人提出这个建议,都觉得有趣,也想跃跃欲试。左不过妃嫔各显风雅,皇后的书法乃后宫一绝,亦像从前一般,写了个“寿”字,敬妃填了一阙词来,凡此种种,好像并无什么波澜。
我看了一眼坐在妃嫔宴席后面的年世兰,她如今失宠,自然不比从前坐在前面显赫,但看她神色也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时听到曹贵人提到了眉庄:“这是沈贵人的。”我看向曹贵人,她笑得动人,把手中的纸展开一看,笑容愈发明媚:“请妹妹白玉笛作曲一首。”
白玉笛......原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忽然想起一事,当年我作惊鸿舞后,华妃便借口翻阅唐玄宗梅妃所作《楼东赋》来,再度俘获圣心。梅妃所擅长的除了惊鸿舞便是白玉笛,不管怎么样,年世兰都能够借机东山再起,我抬眸看向眉庄,她自幼除了古筝,是学过笛的,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吹笛了,果然眉庄面露难色:“皇上,嫔妾并不擅长于笛,只怕在众位亲王面前要见笑了……”
“哎,既是家宴,众人只需展颜便好,表演的好与坏,贵人不必在意。”曹贵人徐徐说道,语气恳切,好像她真的渴望后宫和睦一般。
“说起来朕还从未听过沈贵人吹笛,你不必多心,只随便一吹即可。”皇上听到曹贵人如此说,又碍于众位亲王都在,甩了甩手中的玉珠,注目说道。
眼看眉庄进退两难,我站起来朝正面坐着的帝后行礼后恳切说道:“皇上,妾身与沈贵人自幼一起长大,说起来也是莫逆之交,数十年的情分也算是心有灵犀,可否让妾身与姐姐一起合奏,想必一定耳目一新。”
皇上见我忽然站起,有些错愕,随即和缓说道:“既然如此......朕不是今日赏了你长相思么,那边用它来合奏吧。”
此言一出,席下都有一些骚动,皇后仍然是一副端庄自持的贤后面容:“先帝当年与舒太妃情深意重,特赐一琴名长相思,一笛名长相守,先离世后舒太妃出宫修行,这一琴一笛就留在宫中。如今果郡王与福晋各执一物,也算是绝妙了。”
众人听皇后这样说,神色略慕,我命流朱取琴,众人不注意时又悄悄向允礼说道:“眉姐姐多年未曾吹笛,想来一定生涩,你弱听到她有不济之态时,就用长相守和我和鸣,这样也算是顺理成章,不算僭越。”
允礼笑道:“嬛儿放心,我必然助你。”
还好有允礼,不管做什么,只要想到有他,一切似乎都顺利了起来,我想不到的他总能替我思虑周全,让我心安。
片刻,浣碧随流朱抱来了琴,我诧异于此,又在众人面前不好发作,浣碧在众人面前将琴摆放好,举手投足莫不刻意作优雅之态,我心中暗笑着她这时未经世事的唐突,又自悔没有与她好好交心,眼看她现在还是当年那个爱慕荣华富贵,不甘心了却一生的女子,心气如此之高,我又能如何助她寻一如意郎君!她现在一心只想引起皇上注意,爬上龙床,获得圣恩,好正她额娘的名位,我在心里默默感叹,眼里却是平静,对着眉庄的眼神,悄悄说道:“你若吹着吃力,便停了罢,有允礼给你收尾,肯定没有问题。”
眉庄点点头,款款走到厅堂中央,我的琴放在一侧用来与她合奏,稍稍定了心神,我微微一划琴弦,作流水潺潺之态以开头,她亦吹成清脆婉转之音,相得益彰,我弹琴时看向允礼向他悄悄一笑,允礼温柔的看着我,只等着与我在众人面前合奏的那一刻,眉庄稍作喘息,笛声略有呜咽之感,我给允礼使着眼色,允礼会意站起来接过眉庄的音律与我合奏,霎那间,我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与他在舒太妃面前合奏之时,只是今时不同于往日,他凝望着我,我亦报之以款款注视,曾经的我们在宫里是那样卑微那样小心翼翼,现在竟能够在众人、在皇上面前合奏,我心下一热,泪光闪烁,允礼察觉出我情绪变化,便作势停下来了。
一曲完毕,一时竟鸦雀无声。我抬起头,只看见皇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我亦绝今日有些出头,颔首示意浣碧撤下了琴,重新归座。皇后率先打破僵局:“果然福晋与沈贵人姐妹情深,与果郡王情投意合,合奏起来也是精妙无比,惹人感叹。”
“皇嫂说笑了。臣弟与福晋在府里闲暇之余常常合奏,故而听起来和谐通畅。”允礼站起来曲身道。
皇上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席间传来女子呜咽之声,便有忧愁暗恨生,凄凄之感,令人动容,我循声望去,果然见年世兰颔首举帕掩面,皇后语气有些不悦:“好端端的,年贵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年贵人忙俯身,语气恳切低下,丝毫没有当年得意之态:“臣妾惶恐,刚刚沈贵人吹白玉笛,臣妾想起一事,才会失态,望皇后恕罪。”
皇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微微侧了身子:“世兰想起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年贵人眼中含泪,深情款款:“臣妾近日糊涂了心智犯错,一直惶恐不安,连日静待宫中思过,翻阅书籍见唐玄宗梅妃所作《楼兰赋》,反复回味有所感悟。梅妃当年与玄宗情深意重,一起品曲作诗,梅妃当年所擅长的白玉笛就是得宠时所作,只是后来杨玉环得宠,梅妃连见一面玄宗都难,今日见沈贵人吹白玉笛,臣妾为梅妃伤感不已。”
皇上听得入神:“你一向甚少在诗词上用心,如今也是改了心性?”
年贵人抬头对上皇上得眼睛,一言一句,都饱含深情:“臣妾愚昧,一朝犯下大错,提问诗书可以涵养性情,臣妾自知无才无德,如若再不修身养性,以后无言面对君王。”
我看着年贵人惺惺作态,看向眉庄,眉庄脸色自然,只是握在手里的帕子被揉成一团,手背上的筋骨显然,眉庄对年世兰之恨,已经入骨,可我现在实在帮不了她,只能默默看着年贵人逢场作戏:“玉鉴尘生,凤奁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缘。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她说的恳切,尤其是那句“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带着哭腔,惹人怜爱。
皇上一时低头沉默不语,敦亲王按耐不住,起身道:“皇上,华......年贵人之事本来是皇上家事,臣不该多问。只是年贵人侍奉皇上已久,也不曾听闻有什么大的过失,如有侍奉不周之处,还望皇上念其陪伴圣驾多年,宽恕娘娘。”
我看着皇上,他此时默然。我不知道他是否想起欢宜香一事,而对年世兰一直心怀愧疚,哪怕当年我小产,年世兰向他哭诉自己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皇上也会心软,更何况如今眉庄假孕一事已经过去一月,沧海桑田,眼见他高楼起,这一次她复位也是必然。良久皇上抬起头说:“华妃思过已久,朕也心疼,朕今日去你那里。”
此言一出,眉庄紧咬嘴唇,四下皆惊。华妃,果然是复位了,我看曹琴默势在必得,也是无奈,允礼握住我的手:“嬛儿,只要他们不为难沈贵人,复位一事......有着年羹尧,你不要多心。”
我心里愤然,但也无法,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华妃知道欢宜香的秘密,还会对皇上这样死心塌地么……我这样想着抬头看见浣碧,心里更加复杂,难道这一世我们姐妹终究要陌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