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暗剑>

　　“无名人的陪葬品，剑刃上刻着奇怪的符文，意义不明

　　“看似为向神明祈福的圣物，实则暗藏恶意，是一把十足的凶器

　　“据说来自远古的战士死后也不愿安息，以武器为自身陪葬，象征着跨越生死的征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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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视野中出现第一个村民的背影时，无名人就知道，拔剑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对方披着一袭肮脏的斗篷，破烂黑布映衬之下，惨白色的肌肤愈加醒目，一眼望去，简直如同新近粉刷的墙壁。

　　与之相比，无名人的肤色虽然雪白，但皮肤内仍有隐约可见的青筋，逆光照射便能发现细微透明的汗毛，依然能看出属于人类的特征。

　　斗篷村民的皮肤却全然没有与“人”的相似之处，干枯而皱缩，灰败而多孔，没有光泽、没有弹性、没有生机。

　　倘若撕下一片，放在除了人身上的其他地方，大概都只会被当作剥落的墙皮。

　　村民站在原地，手中握着一柄钢叉，全身上下保持着诡异的静止，如同毫无行动能力的树桩或者雕像。

　　无名人没有贸然开口，谨慎地放缓步伐，从斗篷村民身后靠近。

　　但是，就在他进入对方身周五米内的一瞬间，斗篷村民似已失去生命的躯体突然动了。

　　虽然动作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但却快到骇人，仅仅十分之一个眨眼，他就完成了从背对站立到蹲踞举叉的姿势转变，手中生锈而仍然锐利的叉头对准无名人，没有一点迟滞地刺来。

　　也是在这时，无名人看清了他兜帽下的脸庞，干瘦如骷髅，狞恶如活鬼，七窍都是黑黢黢的窟窿，简直像是棺材里跳出的活尸。

　　也不知道这样耳聋眼瞎的东西，是怎么发现我靠近的。

　　无名人心里下意识把斗篷村民称为“东西”。

　　在大脑对危险作出反应之前，无名人的身体就提前做出了闪避的动作。他着地翻滚，高大身躯瞬间蜷缩成一个圆球，从扫荡的钢叉下不差毫厘地躲过。

　　待翻滚的动能耗尽，无名人已经到达了对手背后。他并不急于起身，而是反手一挥，早已出鞘的十字剑化成一道弧线优美的银光，从斗篷村民裆下撩去。

　　没有想到，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竟然反应奇速，脖子一拧，头颅直接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直愣愣对着无名人，两只空荡的眼窝像是两个黑洞，散发出不可思议的阴冷光芒。

　　噼咔！——

　　剑刃斩在斗篷村民用以格挡的钢叉中段，木屑四溅，但钢叉柄粗如茶杯，却不是这么容易砍断的，反而死死卡住了剑锋。

　　无名人眼中异芒如妖火，他知道自己在反应速度上居然比不过这怪物，也不知算不算是人类的耻辱。

　　然而，他本就没打算和对手比反应。

　　五根苍白的手指骤然绷紧，爆发的力道带动十字剑猛烈旋转，直接挣断了木质的束缚，剑锋平置，顺着叉柄笔直削了下去。

　　血光闪动，十个干瘪的手指头落在地上。

　　没给对手发出哪怕半声惨叫的时间，无名人鼓起大腿肌肉，猛扑到空中，借着自身重量的压制，坚硬的膝盖轰砸在斗篷村民胸膛，顿时撞碎了十多根肋骨。

　　下一刻，被他冲势牵引到半空的十字剑自上而下斩去，擦的一声扎入对方颅骨正中央。

　　黑血四下喷洒，溅在无名人的脸上，为他本就冷峻威严的面孔增添了几许煞气。

　　“唔唔唔……”

　　无论是血肉还是哀嚎，都无法动摇无名人铁一般坚硬的心志。他紧压在斗篷村民身上，一手持剑刺入额头，一手发力扼住喉咙，使对方不得不沉默着死去，寂静地落入死亡女神的羽翼环抱中。

　　虽然只在荒野中度过了十五天，但每次杀死野兽后，都会有数量不等的发光颗粒从尸体上析出，缓慢但不可动摇地融入无名人的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

　　光粒产生的原因不明，结果则十分明显。

　　他的心海越来越混沌，许多不可名状的怪异影子不时以幻觉的形式出现，其中居然包含了那些他所杀死的猎物，或者将他当作猎物、却被反杀的猎手们。

　　狼、熊、狮……这些凶恶威猛、勇武强悍的生物总在他眼前闪灭，狼的围猎咬杀，熊的冲锋扑击，狮的一口封喉，它们仿佛化成了无名人的导师，用最真实残忍的方式，将杀死对手的一幕幕画面传递给他。

　　大自然优胜劣汰的残酷法则，荒野内适者生存的生死相搏，一切的一切，皆以某种不可思议、却又行之有效的途径，烙印在了无名人的血脉中。

　　于是，虽然肉体上还是人类，力量与速度也不可能超越身为人的极限，但无名人在骨子里，已经是一名融合了许多捕食者灵魂的食物链顶端存在了。

　　因此，他才能极其简单又极其有效地，执行对斗篷村民的杀戮。

　　所有被无名人杀死的猎物，最终都会化为他成长的食粮。

　　就像那首怪诞的上古短诗所言：

　　“我背诵了诗歌，我理解了数论，老师说他们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我熟练了战技，我掌握了魔法，老师说他们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我吃掉了老师，我吞下了同学，我说人类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注1）

　　同样的晶莹微粒从村民身上出现，这次，数量比以往多出许多。

　　无名人伸出手掌接纳了它，平静地闭上眼睛，准备再次尝试感应脑中的记忆，然后……

　　“喔呃——啊啊啊啊啊！！——”

　　吸纳灵魂的恶果是显而易见的。

　　痛苦，剧烈的痛苦，凭借无名人意志力都难以忍受的痛苦。像是烧红的餐刀捅入了奶酪，又如同在挤满气球的屋子里丢进一大块生铁，无名人的脑海在沸腾，每一颗细胞均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呼唤着神经系统的遏止。然而中枢神经也自顾不暇，灵魂似乎被什么强行挤进的东西撑爆，最后彻底分裂成了碎片。

　　这就是融合太多灵魂的后患，人脑容量有限，超出承受的记忆碎片，将使大脑被混乱所支配，迸发出笔墨难描的激痛。而感同身受、与真实经历毫无区分的记忆，也容易使人丧失正确的观感，最终迷失自我，变成头脑浑噩的怪人。

　　人类生为万物灵长，智慧优胜，记忆量也远超其他物种。吸收村民的灵魂之后，无名人顿时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原先就不堪重负的大脑开始燃烧。

　　他轰然倒地，模糊的视野中，看见的一切都染上了血色。

　　杂乱的脚步声。

　　影影绰绰的人群向他靠近，他们都身着漆黑的服饰，在黑色环境的掩盖下近乎隐形。但是，偶尔暴露在外的四肢和躯干皆是不正常的苍白，暴露了这些人的位置与身份。

　　即使全身充斥着痛苦，无名人的生存意志仍未动摇。他知道刚才产生的响动已经惊动了其他村民。而这些似人非人的东西，无疑对外来生物具有异常强烈的敌意。

　　他一只手撑住十字剑，勉强直起身子，倚在剑柄上喘息，竭尽每一点时间恢复在剧痛中损耗的体力。

　　近了，更近了，

　　无名人可以听见黑衣村民们无牙的巨口中，发出凄厉如刀的咆哮，甚至可以嗅到对手包裹严实的躯体，散发出的隐约臭气。

　　这种臭味僵硬而凝重，像是腐烂的尸体，更像是死亡本身。

　　他的眼睛突感刺痛，血红色视野被尖锐的寒光撕开一个口子。那是干草叉、柴刀、铁锹，以及各种式样常见，此时却被用作凶器，向他迎面砸来的农具。

　　剧烈的风声从脑后响起，在无名人竭力对抗头疼的时候，一个相对狡诈的黑衣村民绕到了背后，手中的生铁大锤无声无息砸了下来。

　　假如此时有人在旁边观看，将会看见黑衣村民的脊椎在拼命颤抖着，干枯苍白的手腕上，几根细弱的筋也“嘣”地断开，那是操纵远超自己负荷的巨大重物，而导致的身体拉伤。

　　这一锤的力量可想而知。

　　无名人没有躲避或后退，正相反，乘着最前方村民的武器尚未落下之际，他扣起肩膀，猛然跺地，不顾明晃晃的尖刀利刃，一个聚集全身劲道的前滚翻狠狠撞在他们胸口。

　　冲力震得村民身体摇晃，摆出的攻势也被撞散，他便缩紧四肢，贴地连续翻滚，从人群间的缝隙硬生生穿梭而出。

　　在此期间，村民手中杂乱的武器在他身上拉出三条血口，他感受了一下伤势深度，并不会妨碍行动能力，于是置之不理。

　　大锤贴着他的后脚跟落下，激起一圈飞扬的尘埃，泥土翻涌，宛如从固体变成了液态，可以想见力道之猛烈。

　　不过再强大的攻击，落空了也是无用之功，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十字剑斜劈，斩断两条向他伸来的漆黑爪子，无名人没有下杀手，很可能终此一生，他都不会再次执行杀戮。

　　夺取他人性命后吸纳灵魂的能力无疑会使他越战越强，但更多灵魂碎片也意味着更沉重的负担，每一粒魂魄都像是缭绕在意识中的亡灵，想要活活撑破他的脑海，以报当初被杀身陨的血仇。

　　在断手的村民嚎叫时，无名人乘机冲前几步，距离包围圈的外端已不足三米。

　　但恰在此刻，两点猩红乍然亮起，随着位置的快速变动，在空中留下两道虚淡的红色拖尾。

　　剧烈的危机预感竟在短时间内驱散了痛苦，无名人全身的肌肉开始抽搐，他仿似嗅到了死亡腥甜的气息。

　　他不假思索，立即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逃生机会，果断后跃！

　　脚尖方才触及地面，眼前便亮起铜黄色的旋风。

　　那是疯狂挥舞的镰刀，其速度已然超越了人类视觉所能捕捉的极限，因而在视网膜上留下无数残影，造成风墙般的视觉效果。

　　而更糟的事情还在后面，或许是过于激烈的动作加剧了痛苦，又一阵爆裂的剧痛从他灵魂深处炸开，如同恒星崩灭时席卷宇宙的黑风暴。

　　无名人咬紧舌尖，几道鲜血从嘴中溢出，几乎把舌头咬断。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稍稍驱散头颅中使人晕厥的痛楚，把注意力集中到现实上。

　　也是在这时，他看清了镰刀主人的相貌。除却宛如燃烧的红色瞳孔外，赤眼村民与其他村民别无二致，但是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绝望杀意，又与周围人的木然形成了强烈对比。

　　无名人退了，赤眼村民的攻势却未受阻，他双腿迈动，手中的镰刀一刻也不曾停下挥舞，数十道白色气浪以刀尖为圆心疯狂旋转汇聚，像是一颗凿穿空气的巨大钻头。

　　赤眼村民的肢体极不协调，却又敏捷异常，上半身与下半身仿佛分由两个灵魂主宰，一者强攻，一者推进。

　　痛苦无法动摇无名人的精神，却严重干扰了他的身体，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颤抖哀鸣，肢体平衡力大幅下降。因此，他后跳的一步没能完全避开赤眼村民狂乱的镰刀，胸肌上裂开纵横交错的伤口。

　　鲜血似乎就是赤眼村民的兴奋剂，看见无名人负伤，他毫无章法的刀网再次暴涨，进步抢身，直接撞在对手胸前。

　　无名人的兽皮衣立刻被血液染红。

　　然后赤眼村民猩红的瞳仁突然暗了下去，全身的力气一泻千里，软瘫在腐烂的泥地上。

　　一根枪尖从他后脑透出，破坏了所有神经。

　　那是另一名村民的长矛，他乘无名人后退时突施偷袭，却没想到对方身子猛地一收，让枪尖从腋窝下透过。

　　飞舞的兽皮遮住了致命的利刃，赤眼村民充斥杀念的大脑没能发现对手的胸口暗藏玄机，就此一击毙命。

　　“吼呜——！！”

　　见到这一幕，黑衣村民们停下了一切正在进行的动作，发出整齐划一的悲愤怒吼。

　　无名人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意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他飞身跃起，拖着十字剑亡命狂奔。

　　逃……逃……

　　接下来的记忆就是从各个角度杀出的刀枪，以及无数黑色裹身的苍白人影，无名人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全凭本能格挡闪避，一路冲杀。

　　但当他到达村口时，却见到另一片咆哮着的密集人影，遮住了天外的阳光，也似遮住了他求生的希望。

　　无名人心里一沉，没有了意志支撑的身躯终于丧失力量，倒地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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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出自《长厄王传》。长厄·亚斯里特是上古公认的伟大王者，在他的领导下，人类的火种从偏安一隅扩散到了七大洲，文明从黑暗时代进入到正统时代。

　　长厄终生奉行自然论，认为在深渊面前，人类的所有物质防御都如同虚设，唯一的抗争手段是用统一意志将其击溃。长厄王纪元，人类军队达至前所未有的团结，所有军人甚至可以将心跳呼吸乃至全部的精神凝结为一个整体，这对后人而言如同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