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夕终于等来林婧所说的冒险计划时，已是霜叶开始泛红的时节。林婧的头像在何夕的好友列表里沉睡了许久之后，终于再次跳动起来。何夕点开跳动的头像，弹出一条消息:“今夜社团第一次活动，你速来梅园三幢，我们等你。”

何夕瞥了一眼电脑桌面右下角的时间，已过夜晚十点。他噼噼啪啪在键盘上码出一行字:“这么晚了，是闹哪样？”

很快，对话框里出现林婧简洁的回复:“别问究竟，来了便知。”林婧越故弄玄虚，越挑起何夕的兴致。本已穿上睡衣的何夕，再次穿戴整齐，匆匆走出宿舍。室外比何夕预料的要冷，他踩着单车急速往梅园三幢赶，风吹得他身上的长袖薄衫紧贴肌肤。何夕在梅园三幢楼下见到林婧和云帆，开口便问:“什么活动这么神秘？”

“你不要着急，时间还早，我们先去熙街找找乐子。”林婧笑着。云帆也笑了笑，但云帆并不知道林婧到底要做什么。

“还早？都快十一点了。”何夕说。

“何夕，长夜漫漫。你穿这么少，我有点担心你跟不上节奏。”林婧说完，转身往熙街走。云帆站到何夕身边，两人跟在林婧身后。熙街上很多店已经关了，卖烤串的小摊冒着青烟，一位长胡子的西北面孔大叔在一槽碳火前手舞足蹈，吆喝着他的羊肉串，他的摊子旁挂着半只宰杀好的羊。林婧走过去问:“叔叔，你这肉串是真的吗？我听说街上卖的肉串都是假的。”

西北大叔没有说话，手握一束焦黄的肉串，指了指挂在他一旁的半只羊。林婧半信半疑，极富耐心地给西北大叔讲道理:“叔叔，肉串闻起来真香，但市面上的传言让我心有余悸。要不这样，你在那挂着的半只羊上，切下来一块，给我们重新烤，我便无话可说。”

“你要买就买，不买快走。”西北大叔有些生气。不管羊肉串真不真，但他的口音和长相一致，都是地道的西北味。

“叔叔，我真的很想吃你的羊肉串，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林婧不依不饶。

“切多少你买多少吗？”西北大叔终于松了口。

“那是当然。”林婧咯咯笑起来。西北大叔提着一把锋利的白刀，在挂着的半只羊上剃下一块看似得有两斤多的肉，在砧板上麻利地切碎成丁状，然后用竹签穿起来。林婧挽起袖子过去帮忙，把羊肉串一串一串拿到碳火烤架上，往上滴了香油，欢乐地撒下孜然粉。何夕与云帆也过去凑热闹，三人弄得满身油烟味。

“一共收你三百二吧。”西北大叔和善地笑着说。何夕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林婧早已递过去四张红色的纸币。三人每人分到十几串，一边吃，一边继续在熙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像三个穿戴整洁却饿饭已久的流浪汉。何夕问:“吃羊肉串就是今晚的活动吗？”

“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搞活动。”林婧否定了何夕的猜想。

“大叔拿刀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他要砍我们。”一向沉默寡言的云帆，竟说出这么一句，把何夕与林婧也逗笑了。三人走着走着，打烊的店越来越多，最后只剩酒吧里的幽暗光线，以及KTV里的悠扬歌声。林婧仰着脸，一轮明月浮在清冷的穹顶。她咬掉竹签上最后一颗羊肉粒，自言自语说:“突然想唱歌。”

“那就唱啊。”何夕鼓舞她。

“唱歌当然需要场景。”林婧说完，转身走进一家KTV，何夕和云帆只好跟着她进去。林婧问前台的服务生:“最少可以买几个小时？”

“最少四个小时。”服务生说。林婧付了钱，三人被服务生带到一个小包间里。服务生走后，林婧关上小包间的门，自顾自去点歌机上选了一首歌，用她生疏的粤语，像没有何夕与云帆在看似地唱完那首歌。她在街上看见月亮，于是她唱《月半小夜曲》。林婧问:“你们要唱吗？”坐在沙发上的云帆摊了摊手，坐在矮凳上的何夕摆了摆头，两人突然被林婧带进KTV，完全没有做好唱歌的心理准备。

“那走。”林婧声音干脆利落。三人进入KTV十分钟后，又神经兮兮地从KTV里走了出来。在KTV门外，何夕表情纳闷，他问:“就唱一首歌，不是浪费吗？”

“我们并没有浪费什么啊。如果把食物扔进垃圾桶，那叫浪费。而我们早些出来，实际上省了不少电呢。你要说钱，被店家赚去了，那笔钱还是完好无损地流通于市场。”林婧语速极快，她似乎自有一套思维逻辑。何夕听后懵着脸，云帆倒是显得坦然，他替何夕解围:“林婧歪理很多，你不要管她。”

“那今晚的活动到底是什么？”何夕继续追问。

“上次《影视鉴赏》课，你说你喜欢看电影，所以今晚我们一起鉴赏经典。”林婧一脸坏笑。

“不就看个电影，神神秘秘的。”何夕朝着熙街北面的电影院走。

“何夕，这边。”林婧叫住何夕，示意他返回。何夕顿在原地:“电影院不是在这边吗？”

“谁说看电影非要去电影院？你看现在几点，电影院早没电影了，我们去第一教学楼看。”林婧说完，三人从熙街来到第一教学楼，像三个小偷似地潜入顶楼一间未锁门的教室，不敢开灯。林婧点亮投影仪，幕布缓缓落下，她将事先下载好的电影拷贝进嵌入讲桌的电脑。随后，电影开始播放，所有的光集聚到幕布上。林婧刚从讲台上下来坐到何夕身边，何夕便急着问:“什么电影？”

“《惊魂记》。”林婧小声说。

“什么记？是个纪录片吗？”何夕转头问坐在另一侧的云帆。

“我也没看过，名字听起来的确像个纪录片。”云帆低声回答。电影开头诡异的音乐和闪烁的字幕持续了很久后，画面终于到来。何夕接着问:“怎么是黑白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电影，所以是黑白的。”林婧解释。

“鉴赏经典，是因为年代久远吗？”何夕又问。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林婧抱怨何夕。于是何夕没再说话，电影平缓放映了半小时左右。何夕坐在林婧和云帆中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半闭着双眼，不时打个哈欠。骤然，他砰地跳起来站到凳子上，激动地吼道:“不是纪录片吗？怎么，怎么还有个蒙面的鬼？”此时，电影正播放到携款出逃的女子在浴室被杀。林婧和云帆同时转过头，仰看着高耸在凳子上的何夕。林婧吃惊地问:“你怎么吓成这样？”

何夕睡意全无，从凳子上跳下来坐定，颤巍巍地说:“那个年代的女人，都不讲卫生吗？身上怎么搓下来那么多泥掉浴缸里。”林婧立刻投以何夕一个鄙夷的眼神:“那是血，黑白色彩下，血看起来是深褐色，你脑袋是铁做的吗？”

“我还以为她是主角，要活到最后呢，可惜了。”何夕长叹一口气。

“你是看人家长得漂亮，馋人家身体吧。”林婧一面说，一面笑。沉默许久的云帆忽然觉得手指有些僵硬，眼睛也变得模糊。他急忙从书包里找到那个蓝色的小药盒子，从小药盒子里拣出一些药粒，放在掌心。随后，他从书包的侧面拿出随身携带的水杯，喝了点水吞服药粒。

“云帆，你吃什么？”何夕好奇地问。

“他补充维生素。”在云帆开口之前，林婧替他作了回答。

“你怎么知道？”何夕问林婧。

“我看见云帆这样多次，他都说补充维生素。你应该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吃水果蔬菜，非要通过吃药补充维生素。”林婧的语气和表情，像极了情侣之间才有的那种本质上为关心的抱怨，但在幽暗的光线中，大大咧咧的何夕并没有察觉，他反而顽皮地说:“我觉得我也需要补充点维生素。”说着，何夕便伸手去抢云帆的小药盒子，不料云帆一巴掌打在他手上，说道:“你好好的，补充什么维生素，维生素的功效又不是克服恐惧。”

云帆正要将小药盒子重新藏进书包，何夕以他敏捷的身手硬生生将小药盒子抢了过来，掰开小药盒子，抓起一把药粒就往嘴巴里送。林婧看到这一幕，不禁觉得何夕是有多上火，才这么渴望补充维生素。一大把药粒在何夕嘴巴里，搞得他苦不堪言，他不得不以一种哀求的表情，恳请云帆将水杯递给他。何夕用水将嘴巴里的药全部吞下后，痛苦地说:“我还以为维生素都像糖一样甜呢。”

电影越播放到后面，剧情越紧张，何夕扯了扯云帆的衣服，仍是颤巍巍地问:“云帆，我们能往后几排坐吗？”

“何夕，你是怕什么东西从电影里蹿出来吗？要真蹿出来了，你坐再远都没用。”林婧捂着嘴大笑。

“‘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向来是毫不介意的。’我曾经独自走过闹鬼的街，也没这么怂，不想真的身临其境，还怪渗人。”何夕愈说声音愈小，双手交叉环抱着自己的肩膀，一副很冷的样子。

“你刚说的前半句，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林婧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似地说:“我想起来了，你这是吓得都开始背诵中学课文了。”

“本次活动是不是有点偏离诗社宗旨？”何夕问。然而这次没有人再回答他，林婧和云帆只是认真看电影。

“你俩以前也经常做这种刺激的事吗？”何夕再问，还是没人理会。

“男主角嘴巴里一直在嚼的是口香糖吗？”何夕继续问，林婧和云帆只好叹气。

“……”

何夕嘴里念念有词，直到电影快要结束。林婧和云帆一会儿笑他，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除了教室里的小小声响，教室外仿佛绝寂，就连窗外不知什么树木的叶子，在无风的夜晚也一直保持固定的姿态，先前的那轮月亮躲进云层里去了，只剩漆黑不见底的天。突然，教室的门咯吱裂开条狭窄的缝，倏地从窄缝里闪进来一道光，细微但厚实的声音随之传来:“谁在那里？”

听得那细微但厚实的声音，林婧迅速从座椅上站起来，几大步跃到门边，猛地合上那条咯吱裂开的窄缝，并锁上插销，把闪进教室的那道光关在了门外。她随即向云帆与何夕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俩往教室后门去。而后，她转身打开墙上的配电箱，一口气把所有闸阀都拉了下来。投影仪的幕布瞬间熄灭，教室里只剩下暗淡的不知哪里来的微光。林婧隔着一扇门，用更低沉而沙哑的语调回应方才那细微但厚实的声音:“三只小鬼。”

林婧来到云帆与何夕身后，三人站成一列。何夕在最前，他小心翼翼打开教室后门，缓缓探出头去，直到眼睛越过门沿，刚好能够看见教室外的情况。在何夕确认安全后，三人如风一般拥进走廊里，朝教室前门的反方向疾速狂奔。他们听见身后有声音在喊，头也不敢回，只顾往前跑，一直跑到缙湖边，才甩掉那追赶的声音。夜晚的缙湖漆黑一片，只有沿岸的一圈小灯，在湖面上撒下微茫的光。湖岸的柳树叶子已经掉完，只剩光秃秃的枝条。何夕喘着粗气问:“追我们的是谁？”

林婧双手放在湖边的栏杆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满脸认真地对何夕说:“可能是鬼吧。”这时，云帆又从书包里找出他的蓝色小药盒子，拿着水杯吃药。何夕打趣说:“云帆，你补充维生素的频率这么高吗？”

何夕见云帆将小药盒子藏进书包时，再次将其抢了过来，把小药盒子里剩下的药全部塞进自己嘴里，表情痛苦地向云帆索要水杯。云帆无可奈何，气得真想揍何夕一顿，不过他还是好心将水杯递到何夕手中。何夕吃完了云帆的药，厚着脸皮说:“此时此刻，我太需要维生素了。”

歇得差不多了，林婧说:“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远点。”三人继续沿岸边走，往图书馆的方向走了几十步，然后右拐，踏上缙湖中很长的那段木桥，踩得木桥吱呀作响。何夕看着湖面问:“怎么不见黑天鹅呢？”

林婧看了看手机，对何夕说:“黑天鹅晚上也要睡觉的，你看这都凌晨两点了。”

何夕又问:“黑天鹅在哪睡觉，在水上吗？”

“那里。”云帆向湖心指去，湖心处隐约可见一个小木屋。

“我很好奇小木屋里是什么样，不知道能不能捡到天鹅蛋。”林婧停下脚步，视线投向湖中的小木屋。

“你要是拿了黑天鹅的蛋，黑天鹅肯定会生气。” 何夕猜测。

“我偏要试试。”林婧倔强地说。

“《惊魂记》还不够刺激吗？你现在还想游到湖里偷天鹅蛋？”何夕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林婧。林婧回应他一个更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么会以为我要‘游’过去？”

在一片长满青草的浅滩处，三人找到一只白色的小船，小船上有一根木制的船桨。林婧很兴奋，最先跳到船上，云帆紧随其后，只有何夕仍站在青草里。林婧站在小船上向何夕招手:“何夕，快过来呀，你还愣着干什么？”

“所谓三人行，必有一人望风，我在这等你们。”何夕交叉双臂抱于胸前，缩着脖子。夜晚越深空气越凉，他只穿了一件长袖T恤。

“大半夜的，望什么风，如果‘风’真的来了，我和云帆在湖里，一时也跑不掉。你快到船上来，别磨磨蹭蹭的。”林婧催促何夕。

“我还是不去了，那小船可能载不起三个人。”何夕斜着眼，看着浅滩上立着的一块木牌，上面白底黑字写着“禁止下水”的字样。

“何夕，你独自待这里，难道就不害怕吗？”林婧用曲曲折折的语调，刻意营造一种渗人的气氛。

“我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好怕的。”何夕耸了耸肩，站直身体。

“你看你身后的后山，山里指不定跑出什么来。”何夕转头，看见后山草木深深，没有丝毫灯光，完全暗黑一片。方才教室里的电影画面，止不住浮现在他脑海里。他赶紧跳上小船，沉住气说:“不是我怕，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我从不在意的。”

“你先前不就在教室背了中学课文嘛: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向来是毫不介意的。”林婧顺了何夕的意，但还是忍不住捂着嘴笑，“我知道，你很勇敢。”

何夕坐在船尾，林婧坐在船头，云帆则坐在船的中部划桨。月亮在高远的天空里，染白了拥抱它的几片云。云帆也不太会划船，所以小船游得很慢。当方向偏了时，林婧就把手伸到水里去，或左或右荡起一片水波，以保证小船往小木屋驶去。船尾的何夕突然问:“凶手到底是谁？”

“你还挺执着，要不我们待会儿再回教室把电影看完？”林婧提议。

“算了，我纯属好奇。至于电影，不必非要在教室看，更不必非要在晚上看。”何夕回答。

小船又在湖中滑行了一会儿，船头终于停靠在小木屋的边缘。林婧摸出手机，点亮手机电筒照进小木屋。她开始慢慢数数:“一、二、三、四、五……”她想弄清楚总共有多少只黑天鹅。数完后，她向黑天鹅们挥了挥手，说道:“可爱的天鹅们，我来看你们了，可惜没有带礼物。”林婧转身问手握船桨的云帆:“云帆，你要看看吗？它们在里面坐得整整齐齐。”

云帆把船桨递到林婧手里，林婧将手机交给他，两人侧身交换位置，小船摇摇晃晃。云帆拿着林婧的手机，透过小木屋的小窗口，看见黑天鹅们睡在枯草上，都伸长脖子注视他。站在小船另一头的何夕压低声音问:“云帆，里面有天鹅蛋吗？”

“好像有，草堆里隐约可见青白色的椭圆状东西，但我不确定。”云帆说。

“让我来看看吧。”何夕说完，先与林婧侧身交换位置，又与云帆侧身交换位置，小船依旧摇摇晃晃。林婧问张望着小木屋内的何夕:“何夕，你看到天鹅蛋了吗？”

“看到了。虽然只有很小一部分露在草堆外，但我觉得应该是天鹅蛋。我还看到了灰白色的小天鹅。”何夕回答。

“那你站上小木屋，把天鹅蛋拿出来，我想把玩一下。”林婧说。

“这不好吧，要是别人抢了你孩子，你肯定也会悲痛欲绝。”何夕不太同意。

“我又不带走，就是把玩一下。你初来诗社，总要做点别样的事情，不然如何巩固你在诗社的地位呢？”林婧劝说何夕。

“天鹅蛋有什么好玩的，不就跟鸡蛋一样吗？只是大一些。”何夕依然犹豫。

“何夕，你想想，如果你摸过这个天鹅蛋，以后这个天鹅蛋孵出来的小天鹅，就会像你的孩子一样。每当你来到缙湖边，心里就会比其他同学多出一种神奇的感觉，你难道不心动？”林婧不肯放弃。何夕思索好一会儿后终于动摇，他让林婧和云帆扶好小船，自己颤巍巍踏上小木屋。他看准位置后，蹲在小木屋的小窗口旁，伸手去拿陷在枯草堆里的天鹅蛋。

黑天鹅们当然是有意见的，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何夕闷头摸了一阵子，终于摸到，不过他感觉很轻。他激动地转过身，摊开手，才发现那是半个破掉的蛋壳。何夕站在小木屋上，沮丧地对林婧和云帆说:“这是蛋壳，不是天鹅蛋。”林婧一阵大笑，云帆说:“我有印象，黑天鹅不在这个时候产卵，可能早就孵化了吧。”

“何夕，那你快把蛋壳放回去，我们回岸上。”林婧说。何夕正准备转身把蛋壳放回枯草堆里，突然感觉小腿上被狠狠啄了一口，他吓得在小船上蹦跳起来，手中的弹壳掉进湖里，小木屋也晃得厉害。然而更糟糕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何夕蹦跳着的时候，脚下一滑，整个人倏地坐在小木屋上，双脚掉进水中。这时，他感觉背上也被狠狠啄了几下。林婧惊得大叫:“何夕，你身后有一只大鹅，快跳到船上来！”

云帆赶紧上前两步，把何夕扶到小船上，然后使劲划着桨，逃离小木屋。何夕只觉得背上一阵刺痛，然而一只体型巨大的黑天鹅，已跳到湖里来追逐他。他吓得双手伸进湖里，捧起水，直往黑天鹅头上淋去。林婧站在船头非但不帮忙，反而笑得前仰后合。黑天鹅嘎嘎叫着，追了小船十几米才放弃。三人弃船来到岸上，何夕的鞋完全被水浸透，膝盖以下的整段牛仔裤，也全湿透了。

林婧仍旧捂着嘴咯咯发笑，何夕则假装板起脸，假装恨恨地看着林婧。他看见她开心的样子，既觉得她十分可爱又觉得她十分美丽。他心中的那片湖泊再次泛起涟漪，林婧的笑脸倒映在他湖心里。

云帆走到何夕身旁，给他支招:“何夕，你把鞋脱了吧，这样会好点。”何夕将鞋脱掉，双手箍住小腿往下滑动，尽可能沥干牛仔裤上的水，然后挽起被水打湿的那一段，卷在膝盖的地方。他仍旧装得满脸郁闷，不肯说话，希望能得到林婧的关心。云帆倒是替何夕指责起林婧来:“林婧，这事怪你，本来好好的，你非要何夕拿天鹅蛋。”

“好嘛，是我不对。”林婧漫不经心道了歉，又接着说，“我觉得何夕在我们诗社史上，书写下了光辉的一页，我该给他提鞋。”说完，林婧真就弯腰拿起何夕的球鞋，继续往湖的西面走。

何夕看见林婧为自己提鞋，既感到高兴又觉得委屈了她，他脸上绽放出笑容，赤脚追上林婧，从林婧手里抢过自己的鞋，调侃她:“诗社才成立不到两月，你怎么好意思说历史？”

三人走完一段很长的木桥，又踏上青石板路，何夕冷得瑟瑟发抖。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林婧与云帆精神十足，一点也不疲惫，何夕有气无力地问:“我们还要去哪儿？不能坐下来等天亮吗？”

“去山顶，山顶有个亭子，亭子里有可以躺的地方，我们在亭子里睡会儿吧。”林婧说。

“山顶那个亭子叫什么？”何夕问。

“望妻亭。像你这样的理工科男生，孤独的时候，站在亭子上，就可以看见学校对面美女如云的美术学院、师范大学，还有医科大学。”林婧说。

“取这么不正经的名字？”何夕不解。

“林婧骗你的，亭子的名字叫育人胜境。”云帆解释。

到了亭子里，何夕果然尝试往北望去。既是深夜，他除了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之外，只得到林婧和云帆的一阵取笑。三人在亭子朱红色的长椅上躺下，何夕不时侧过脸去看闭着眼睛的林婧。林婧屈膝侧身躺着，鬓角的短发柔软而富光泽，浅蓝色的修身牛仔裤衬得小腿极其纤瘦，她的上身，是一件宽松的浅绿色棉质外套，还是那种大大咧咧的男生风格。

何夕迷迷糊糊睡到天亮，早上一睁眼，便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感觉到十月的清冷深入骨髓。即使这么清冷的天气，野蚊子还是不肯饶了他。野蚊子在他挽起裤子的小腿上，留下许多发痒的红色小疙瘩。三人都困得哈欠连连，决定各自回宿舍补觉。林婧与云帆往缙湖那边走，返回梅园和兰园，何夕则通过山上直抵山下的一条小径，返回松园。

何夕踩着湿答答的球鞋回到宿舍时，他的室友丁影刚要起床。丁影坐在床上问:“何夕，你昨晚去哪了？”

“昨晚我在网吧，与网友PK了一晚上对对碰。”何夕脱掉球鞋，扔到阳台上。

“网吧通宵对对碰？你兴趣这么奇特吗？”丁影说完，忍不住一阵狂笑。

何夕没再搭理丁影，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便立即躲进被子。不可思议，虽然看《惊魂记》时何夕被吓得不行，后来又失足滑入缙湖，落得狼狈不堪。但此刻他躺在床上，却开始一件一件回味昨晚发生的事情。实际上，他在回味林婧，回味林婧昨晚带来的诸多趣味。他想，要是能与林婧这样的女孩一起生活，生活必定丰富多彩。他不禁渴望再次见到她，不禁开始想念她的一颦一笑，想念她劝说西北大叔时的机敏，想念她唱歌时的无拘无束，想念她跑去锁紧教室前门时的勇敢，想念她与黑天鹅的天真对话。想着想着，何夕便睡着了。

甚而，林婧又出现在何夕梦境中。但何夕所不知的是，几乎同一时刻出现在林婧梦境中的人，却是沉默而深邃的云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