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梧原以为这是一场磨难,却不过一场虚惊。
刀光人影尽皆散去,幽深僻静的密室似乎变得有些阴森可怖起来。想起凤仪还被关在隔壁,顾昭梧不敢再多耽误一刻,立即抢出门去。
然而他甫一冲出,才发现梁相离开时已将那密室的门打开,凤仪亦从门内狂奔而来,恰好与他碰了个对面。
顾昭梧惊喜交加之间,那个在心底梦回千转的名字便要脱口呼出,却不料目光还未曾在凤仪脸上多停留一时,他却忽然转过身去,并匆匆将视线转移在了别处。
幽静的密室本无一丝声响,此时顿然间连呼吸之声都不闻,静默的几乎让人窒息。
初识的青州已远,似乎两人曾经的温暖无间也被遗留在了那里。劫后重逢本该再续前缘,可重重忧思只能将一切都隔断。
正如此刻,即使曾日夜牵念,却还是不敢再多迈出一步,不敢将目光再多贪恋一眼。
因为,怕自己不舍得再离开。
凤仪将双手暗暗握起拳,声音却已是伪装的无比的疏远淡漠:“东通道通往秋实街书铺,西通道通往春华里,北通道通往鼎山北脉,南通道通往麟德街,明远兄自寻一条通道离开即可,以后请不要再与梁家有任何牵扯。我先行告辞了。他的目光亦不做丝毫回还,转身径自往秘室的东向通道走去。
顾昭梧稍一愣怔,立即紧跟上几步:“清余!“
凤仪身子一顿,却并不回头:“何事?”
“你,不问我伤势如何么?”
凤仪依旧极力伪装成云淡风轻:“方才父亲已经告知,只是皮外伤,又已叫了大夫处理妥当,何须再问。”
“虽是皮外伤,但这会子却疼的厉害,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凤仪咬了咬牙,依然淡漠道:“我又不是大夫,如何看得?此事虽是家父不对,但你也不该贸然前来。且回去好好将养便是。”
“凤仪,你,当真让我回去么?”
“你不回去,留在此处何益?”
顾昭梧的声音蔓上一丝苍凉:“也罢。你既让我回去,我便回去就是了。”说罢,他大步流星走向西通道外,很快便寻到开启密室的钉子。
凤仪忽然觉得他的话似乎有些异常:“你要回去哪里?”
“自然是回来处。”
“何处?”
“青州。”
凤仪心底立即有些慌张起来:“明经科开科在即,府试也已临近,你不好好备考,回青州做什么?”
顾昭梧转身直视着他,目光灼灼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你应该知道,我此番来京都并不是为了府试,更不是为了参加什么明经科!我只是不自量力,只是想凭着一己之力让我惦念的人少受些风雨,可是他并不需要我,也不稀罕我能为他做些什么,现在我不回去,留下来又有何意义?“
凤仪不敢回应他的目光,只是怅惘的低下头去:“我并没有说过不需要,不稀罕,只是,只是既有风雨难阻,我一个人受了便是,又何必再耽误别人。“
顾昭梧冷笑一声:“是,我顾昭梧即使愿为你不惜性命,在你心里也无非是一个‘别人’而已!那我这个’别人‘今天就此辞去,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见,成全你的一片好心便是!“
说罢,他抬手握住开启密室通道的机关,一扇隐秘的门立即打开。
他不再回头多看凤仪一眼,将宽大的衣袖一甩,大步向门外走去。
然而他只不过刚跨出了几步,衣袖已被紧紧扯住,再动弹不得。
顾昭梧回过头去,见凤仪怔怔的望着他,一双明眸如雨后氤氲的春湖,手兀自抓着他的衣袖不放,却只是不发一言。
他心底忽有火苗渐灼:“你拉住我做什么?”
凤仪唇齿紧咬了许久,他何尝不想留住他,何尝愿意放他离开。
但是他在心底过了无数遍,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不能,不能,不能。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他的衣袖放开了手,再艰难的挤出一句:“明远兄,你,保重。“
炽热的心如遭风雪,顾昭梧的声音已是冷下来:“好,你也保重,”说罢便大步踏出门去,再未看他一眼。
暗门很快的关闭起来,墙壁上并无一丝痕迹。似乎那个人从头至尾的出现都是一场梦,如今梦醒来,一切过往与情义便就此无踪。
凤仪失魂落魄的倚靠在他消失的墙壁上,试图重新触摸他存在的气息与痕迹。或许是他不小心碰到了机关,暗门竟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待他推门而入,却见进了一间杂货间里,哪里还有顾昭梧的影迹。
“明远兄,你终于出来了!他们非说你在里面找一本古书,拦着不让我们进去!我们等了你好久了!”
外面竟然传来张远桥的声音,凤仪立刻疾步走到杂货间的北门边,想听他们说些什么。
“今天假期左右无事可做,走,咱仨一起去酒馆吃酒去!我请客!”说此话的却是林无涯。
凤仪暗揣着从未见过顾昭梧饮酒,自然会拒绝他们,谁知又却得顾昭梧道:“怎么好让无涯破费,我乍来京都,以后还要两位贤弟多多提点,今日这酒该由我请!“
远桥朗笑了几声,又道:“明远兄你和他客气什么,他可是太学里有名的‘散财童子’,哪天不花出去几十两银子,夜里连觉都睡不安稳的,走,咱们今天索性认真成全他一回,去这街上最贵的‘醉香楼’!大家不醉不归!“
顾昭梧还要再争,远桥便道:“好了好了,你攒点钱不容易,或留着他日娶妻,或给嫂夫人买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什么的好了!“
凤仪悄悄将门拉开了一个缝隙向外张望,却见林无涯和张远桥已经和顾昭梧勾肩搭背,说笑着出门去了。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凤仪心酸难耐,却又没什么理由再去拦阻,只能重新靠回墙壁,独自一人黯然神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