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既疾,秋实街很快便已到达。顾昭梧将车夫刚打发回去,恰好见张老三在街边挑着个菜担子在吆喝,忙疾步过去问道:“可有新鲜的竹笋?随我送到家里去!”
“当然有!绝对新鲜!”老三在担子里挑了两个竹笋给他看了,又一路跟着往顾昭梧租住的屋子走去。拐过秋实街走到一处小路上见左右无人,老三便低声道:“公子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学正三请顾明远’的故事在学里已经四散开,毕御史那里用公子教的办法,在他最爱喝茶的茶馆里买通了小二,趁机说了几句‘圣上如今求贤若渴,太学学正与柳博士这等慧眼识英的行径,若是圣上知道,可也该欣慰以及’,那毕御史听闻果然立即奏本,刚刚得到的消息,圣上已经下令嘉奖,公子也可以直举明经科了!”
顾昭梧点点头:“圣上如今正渴望教化文治,学正之事若成倒也没甚稀奇,只是特许我直举明经,有些出乎意料了。”
老三不解道:“那学正明明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公子为何要设计抬举他?就这样让他抢了柳博士的功劳,也未免太不公道!”
顾昭梧冷笑道:“他既是小人,定然会嫉恨柳博士当初威逼之过。太学在他的管辖之下,若要出手收拾个把人自是简单,不只柳博士日后会有麻烦,连我在太学也不得安生,不如借此机会将他稳住,日后再寻机会‘报答’他不迟!”
张老三这才恍然大悟:“公子站的高看的远,老三五体投地!”
“这还不多亏了三叔从旁忙上忙下的!三叔辛苦了一天,快回去歇吧!”
老三连连谦了,又从担子里面翻出一个布包来:“这是公子午间吩咐要的衣裳。”
顾昭梧接过打开看了,见衣裳料子是墨蓝色暗竹纹的蜀锦,鞋袜也都是精工细作,便笑道:“此番打扮去缀锦阁倒是应景。”
老三促狭道:“小爷若是看见公子穿这身衣裳去缀锦阁,恐怕夜里又要难眠了。”
顾昭梧脸上一热:“三叔莫要胡说,快回去歇着吧!”
老三上前一步,低声道:“小爷表面上对公子满不在乎,但心里眼里一时半刻都没放松过。说不定这会子他早跟着来秋实街了呢,我去找找他!”
说罢向顾昭梧眨了眨眼,挑上担子径直去了。
顾昭梧看着老三的背影发了一会子呆,才转身回住处换上了蜀锦的衣裳,又寻了一柄折扇拿了,便返回街口等远桥与无涯。
没等了多大会儿,就看见远处有“林”字标识的马车过来,刚到面前还未停稳,远桥就从车厢里跳了出来,一见他便大声道:“这幸好是入了夜了,再没有女眷出来,不然明远兄这身穿着打扮,还不让她们的荷包花果给埋上了!”
无涯听见外面说的热闹,也从车厢里探出头来,不料一看到顾昭梧便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天外来客一般。
顾昭梧低头扯了扯衣襟,不解道:“可有什么不妥么?”
远桥拉他上了马车,笑道:“妥当的很了,别理无涯那个呆子!”
无涯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明远兄布衣麻履已是容色出众,如今一身锦衣愈发显得风姿不凡,小弟一时失态,还望莫要见怪。”
顾昭梧淡然道:“贤弟过誉了,男儿在世若非文章针砭,便要驰骋疆场,岂能依附于这一副虚幻的皮囊!”
远桥和无涯将此话品咂大赞过,又与他谈论了些沁芳姑娘的琵琶技艺, 便听得小厮喊说缀锦阁到了。
三人整好仪容甫一下了马车,便有一个通身绫罗、涂脂抹粉、四十上下的妈妈迎了上来,一见来人气度优容皆是贵客,当真是热情如火一般:“三位公子驾到,真是让奴家荣幸之至,快快里面请,里面请!奴家这就去给您安排上好的包厢,安排上好的酒菜!再叫上几个我们缀锦阁最漂亮最温柔的姑娘陪着!”
这灯火朦胧香气扑鼻的地方,到处是莺莺燕燕娇声软语,顾昭梧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哪里还能搭上什么话,只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折扇,倒是远桥虽也没有来过,此刻却如熟客一般将手一挥,颇气派道:“别的姑娘都不用,只把沁芳姑娘叫上给我们几个弹首曲子便是!”
“沁芳姑娘?这,这…”那妈妈竟然支支吾吾起来,“能不能…能不能换个姑娘?”
一旁的无涯立即有些怒了:“怎么?怕我们没钱,请不起?”他从袖中掏出两张百两的银票往妈妈手中一拍:“够不够!”
妈妈看他出手如此阔绰,心疼不已的将银票还了过去,赔笑道:“这位公子莫要动怒,实在是沁芳姑娘刚刚被人点去了,三位公子再早来一会儿就好了!”
“什么?点去了!”远桥也怒火涌了上来:“我们可是特意为沁芳姑娘来的!”
那妈妈叹道:“也真是巧了,那位客人也是和三位贵客相仿的年纪,出手也很大方,就是让人奇怪的却是位小厮呢!”
“小厮?”顾昭梧意味深长的一笑,“那敢问这位妈妈,这位小厮可否身量虽高,却偏瘦弱些?”
妈妈点头道:“正是正是!奴家我见人见得多了,看那小厮外貌格外出色,形容举止也不是以下之人,保不齐就是哪家公子哥儿乔装打扮的呢!”
无涯不解其意,只恼道:“管他什么公子哥,都给我撵了去,就说他林大爷吩咐的,要不服气让他过来找我!”
妈妈正踟蹰着为难,远桥却笑道:“妈妈可是猜对了,这位小厮正是我们一起的,他故意提前赶来捉弄我们,和我们玩笑呢!妈妈只要带我们过去就是了!”
妈妈依旧有些犹豫,无涯又急道:“先带我们过去看看,若不认识我这银票都赔给你!”
妈妈一看手里又被拍了一张百两银票,立即喜不自禁:“好好!三位公子请跟奴家来!”
三人跟着她穿堂而入,又经过烛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大花厅。待客的姑娘们眼见来了俊秀的公子哥儿,都潮水般的涌了过来,唬的顾昭梧撩起衣襟就往旁边的楼梯上跑。无涯和远桥正要嘲笑他,却不料已有几双手摸到了他们身上,立即吓的脸红了又白,反倒比顾昭梧跑的还快了些。
妈妈忙小跑着追了过去,还不忘回头叱喝:“怎可这般粗鲁!吓着了贵客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姑娘们整日见的男人虽多,但这般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却稀罕。如今还不得亲近,却都白日见鬼一般逃了,又得了妈妈叱骂,口里便抱怨起来:“既然都到这里来了,还装什么清高呢!”
“就是就是!摸几下都不行,还敢到咱们缀锦阁来!”
“几个公子刚才在前厅里就说了,专程来点沁芳的!沁芳虽和咱们在一个阁子里,可人家卖艺不卖身,不就是专门吸引这些文人墨客,美其名曰来找红颜知己!”
“什么卖艺不卖身,说的好听,不知道打着‘知己’的幌子,私底下干了多少肮脏的交易呢!”
“谁说不是呢!”
姑娘们窃窃议论着,又极遗憾的转头往楼梯上望了,叹道:“方才一位小厮打扮的哥儿好看的紧,可也是见鬼一样跑了,如今这三个模样也都不俗,尤其那个着蓝锦衣裳的,真真是个姿容风雅!别说服侍了他能得多少赏钱,就是倒贴他几百两换场春宵都是愿意的!”
一旁的姑娘叹道:“模样再好那有什么用,咱们高攀不上!快走吧,一会妈妈过来又该挨骂了!”
挨骂倒是小事,只是她一发狠就要扔那些又老又油腻的男人过来,这才是最可怕的,姑娘们便不敢再多说,赶紧着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