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辚辚,很快便到了一条宽阔安静、两侧植满合欢的街道。无涯的心腹随从收住了马,在一间铺子前停了下来,回禀道:“二爷,就是这里了!”
凤仪跟着无涯从车上下来,才发现这里竟是梁府附近的圣手街。圣手街原名乌翅街,因经营宣纸颜料等丹青用具闻名,往来光顾的人士多是书画高手,甚至凤仪的师傅-本朝人称“丹青圣手”的知镜先生也是常客,故而此街渐渐的便被称为了圣手街。
因醉心丹青一道,凤仪对这个街道,这个街道上的每一间铺子,都是异常的熟悉。如今见一向对丹青无趣的无涯神带他来到此处,又神神秘秘的拉着进了一间颜料铺子,颇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小二!我兄弟要的颜料到了没?”无涯刚一进门便扯着嗓子喊道。
“两位公子要的颜料今儿个一早就到了,请后堂看货!”小二忙迎了上来,恭敬道。
这家店凤仪常来,老板也都混熟了的,却看着这小二很是眼生,便随口问道:“今儿个老板怎么不在?你是新来的?”
小二还未答,无涯早已抢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别忘了你的事儿才是正经!”
凤仪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被他拉的踉跄着便进了后堂。后堂也有一位青衣青帽的小二候着,恭敬的引了凤仪和无涯坐了,又殷勤的奉上茶来。
这家店的后堂是一间普通的会客厅,只不过装饰风雅,专门用来招待贵客。凤仪常为此处座上之宾,便随意的靠在官帽椅上饮了茶,又打量这个小二也眼生,便忍不住又问道:“怎么几天不来,这铺子的人都换了么?”
小二看了无涯一眼,才小心回道:“禀公子,这家店是我们二爷今儿个刚盘下来的,可是出了大价钱呢!”
“你们二爷?”凤仪刚饮的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你可指的是他?林无涯?”
“正是。”
凤仪愈发惊异起来:“无涯,你不是一向只喜刀枪剑戟,最讨厌这些生意买卖么?从前我搞些营生还嘲讽我,如今怎么忽然转了性子,想当老板了?”
无涯白了他一眼,叹道:“若不是为了你们,我才懒得操这些闲心!”
“我们?”凤仪如坠云里雾里,“怎么盘一个颜料铺子,就扯上你们我们了?”
无涯端起茶盏咕嘟咕嘟狂饮尽了,才闷声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凤仪不解其意,正要再问,却忽听得耳边有“咚咚”的敲门声传来。外面的店铺门大开,而后堂也并无人来,却从何处传来的敲门声?他颇觉怪异,转身四处打量着时,却见那小二将壁上挂着的一架七弦琴往一侧转了一转,一道暗门便随之打开。
门后,赫然站着两位身穿太学青衣的生员。打前的一位面如满月、眉目含笑,如菩萨坐下的童子一般,让人望之而生亲近。而后面的一位容色俊逸、气质清冷,恰如山中高隐,让人望之脱俗。
堪堪正是张远桥与顾昭梧。
凤仪呆呆的看着他们良久,才“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杯盏险些失手跌落:“你们从哪里来的?”
远桥只笑而不语,倒是顾昭梧上前拉过他的手,叹道:“无涯找的这个地方当真是稀罕,快跟我去后面看看!”
因为当着人从不曾与他这般亲热过,凤仪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也不舍得将他的手撒开,便只低着头道:“好罢。”
顾昭梧含笑看了他一时,才转头交代道:“二位贤弟先去花厅等着,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远桥与无涯虽知晓内情,但也是第一次见他们在人前“恩爱”相处,虽一时觉得有些不习惯,却也暗暗觉得“才貌相当”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当真是无比的恰当。
凤仪跟着顾昭梧出了暗门,才发现室外柳暗花明,竟是一处精致小巧的庭院,院内花团锦簇,修竹成林。院落后有几间青墙红瓦的屋子,映着山水纹样的窗纱,颇有闹中取静的雅意。
凤仪笑道:“这里倒和秋实街的那间书铺相仿,只是更美些,而且,也没有我父亲在。”
顾昭梧见他面色欢喜,便将他的手又握紧了些,低声道:“凤哥儿,不生我的气了吧?”
凤仪知道他还惦记着下学时候的事,虽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却还是强行装出不满之意:“亏你还记得!我以为你眼里只有博士,只有文章呢!”
“你说的没错,我眼里是只有博士,只有文章,”顾昭梧一本正经道,“可我心里装的都是你啊!”
他面上全无清冷之色,朗目含情间只如春风霁月,于无声中便撩人心。凤仪脸上一热,低头道:“你如今…真是…真是…”
顾昭梧眼见他满是羞窘之色, 伸手往他额间轻轻一弹,才拉着他穿过院子,转过一排屋子,又走过一个长长的甬道,来到一堵青砖墙壁前。
“来,你使劲推这个砖看看!”
凤仪照着他指的那块砖一推,又一道暗门应声而启,映入眼前的却是另外一间店铺的后堂。
“这是居明街的一间书铺。通过这个院子和圣手街连接了起来。”
凤仪奇道:“居明街和圣手街相隔甚远,竟然可以通过这个办法暗渡陈仓!当真是闻所未闻!”
“也是无涯有心,为了能让我们私下会面,便去求告他的兄长,才知道了这个地方。”
“他竟然去求告御林军右统领林学海?难道连他也知道了?”
顾昭梧道:“远桥说无涯的兄长虽严厉冷酷,却唯独对弟弟纵容宠爱,无涯只是和右统领说要找一个隐秘的地方练武,并未说其他。”
凤仪松了一口气:“林学海确实对无涯很是纵容,那个锣鼓巷子的小院也是他出的钱,日常无涯挥霍无度也都是林学海大把的供着银子,否则依着林老将军,恐怕要穷死了他!只是,他和远桥如今若牵涉进我们...”
顾昭梧低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所以我向你保证,即使他们自愿与我站在同一阵营,我也不会让他们涉入危险之地。”
凤仪抬眼深深的望向他:“木头,我信你!”
“木头?”顾昭梧清眉一挑:“你怎么给我起这样奇怪的名字?”
凤仪冷哼一声:“奇怪?哪里奇怪?”
顾昭梧见他已拉下脸来,忙赔笑道:“不奇怪不奇怪,只要凤哥儿高兴,别说叫我木头,就是让我立时变成个木头,我也没有不愿意的!”
凤仪再撑不出笑了出来:“我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顾青隐先生,竟是这般油嘴滑舌之人!”
“哟?还油嘴滑舌?二位倒是好兴致啊!”远处忽然传来远桥调侃的声音,凤仪忙收了嬉笑之色拉了拉顾昭梧的衣袖,便见远桥与无涯转过一丛修竹,大步向他二人走了过来,“你们倒是卿卿我我独自快活,可怜我们坐了许久的冷板凳了!”
凤仪不知道他们何时过来,忧心方才他与顾昭梧的私语都被听了去,一时有些难为情起来。顾昭梧却全然不顾得许多,伸手将他拉过,笑道:“清余在学里拘谨了一日,我与他玩笑几句解解闷,劳二位贤弟久等了!”
无涯只嘿嘿的憨笑,远桥摆手道:“罢了罢了!看在来前凤哥儿耷拉着脸,如今倒是一脸喜色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顾昭梧点点头,面色庄重起来:“贤弟大量,我们这便去花厅,昭梧有要事与二位商议。”
远桥与无涯俱一拱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