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京都春意已然浓浓,草木葱茏花香四沁,俨然有了初夏的味道。而此刻到了巳时之后,甚至还微微有些燥热起来。
凤仪靠在车厢的靠背上出神,身上依旧凉意不散。他把可能的结果想了又想,无非是落榜与中榜。中榜固然欢喜,可人人皆知伴君如伴虎,夺目的荣耀背后更多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况且,顾昭梧是怀着目的接近圣上,势必要利用一切机会窥探朝堂,窥探圣心。这无疑将加剧他在御前的危险。如何不让他担忧自责。
远桥明白他的心思,便也有些沉默。无涯看气氛一时凝滞,便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太学门外等着,明远兄也该在那里候榜。”
凤仪应了,三人便吩咐车夫打起马来。
五里的路程很快便达,远远就看见太学的题名碑前黑压压的围满了人。想是圣驾已回宫,太学门外放开了禁令,以至于这人群里不但有参考的学子和各路文人墨客,更有许多看热闹的京都民众,一时间人声鼎沸,直把往日一个清静的太学广场搅弄的如菜市场一般。
因为近处已然人马为患,车夫只能在远处停了下来。凤仪三人下车步行,一路挤到题名碑处,却始终没有寻到顾昭梧的身影。远桥又四处打听了几位太学同窗,也都不曾见到过。三人正有些焦急,忽有一个带着蓝布小帽,一身平民装扮的小哥提着篮子挨了过来,脆生生道:“三位公子,买几个芦柑尝尝吧,这是今儿个一早快船刚从南地运过来的,新鲜着呢!”
三个人正一门心思找顾昭梧,哪有心思吃什么芦柑,正要出言拒绝,那小哥却抛来一个颇有缘故的眼色,远桥先反应了过来,立即扬声道:“挤了这一上午,可渴坏我了!给我来两个!”
“好勒!”小哥忙挑了两个出来,“三十文!”
远桥拉了无涯付过钱,那小哥便继续提着篮子叫卖去了。远桥将芦柑拿到手里一边幌做剥开,一边细细打量。他很快发现其中一个柑子有切开的痕迹,立即给凤仪和无涯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会意,便商量道:“这么多人左右挤不到前面去,不如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喝茶,等午后人少了再来看榜不迟!”
远桥应着,便随着他们一起转身往马车停放的方向走。刚走了没几步,却忽听得身后一声鸣锣脆响,喧嚷的人群立时鸦雀无声。
他三人转头去看时,但见人群里已自动闪出了一条路出来。此时太学大门洞开,一队京兆府的士兵举着“明经开科”“天子门生”“钦赐明经魁首”“荣耀九州”等字样的祥云牌在前开道,随后跟着两位身穿红色官袍、头戴乌纱、手捧榜文的礼部官员。
“放榜了!放榜了!”人群里响起了一阵骚动。凤仪三人亦停下脚步观望起来。
此次明经科张榜之处在太学大门东侧,白墙青瓦早已粉饰一新,似在等候见证那荣耀一刻的来临。
在这万众瞩目之下,礼部侍郎谭大人将榜文工工整整的贴在了墙壁之上。醒目的红纸黑字一经露出真面目,安静的人群里立刻“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庆历十五年春,明经魁首,太学守正斋生员顾昭梧,钦赐‘御前待诏’”
“明经亚元,太学德厚斋生员洪应全,钦赐‘翰林编修’”
“明经……”
挤在前面高声朗读榜文的人还未曾读完,声音已经被巨大的议论声浪给淹没了。
“顾昭梧?不就是那个一篇辞赋便扬名京都的青隐先生吗?”
“可不就是他!?此科竟又得了明经魁首!看来真是苦尽甘来啊!”
“谁说不是呢!且圣上钦赐了‘御前待诏’,那可是在圣上近前,参与机枢的人,这是要青云直上了!”
“听说这位新科魁首不但才高八斗,且生的是一表人才,关键是还没有娶亲呢!”
“这就不劳您惦记了,这回可不知道有多少高官重臣都盯上了,等着招贵婿呢!”
“兴许被招了驸马也不一定,圣上不是还有待嫁的公主….”
“可惜这明经科不像科举一样跨马游街,要不然咱们也能一睹新科魁首的风采啊!”
“是呀是呀!这个明经科过于低调的规矩也该改改了!”
……..
大伙议论的是兴致勃勃,人群里是唾液横飞,只可怜今科同榜录取的另外三人,竟然被完全忽略了。
大家只深深的记住了一个传奇一般的名字:顾昭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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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静静的在人群中听了一时,面色颇淡然的扯了扯远桥和无涯的袖子:“走吧。”
无涯正听大伙儿议论的起劲,竟有些舍不得离开。远桥将手中的芦柑往他眼前一晃,他才恍然想起还有正事,立即随着他们挤出了人群。
三人寻到马车,吩咐车夫立即寻僻静的小路回程。
车马走了一会儿,便渐渐甩开了喧闹,转而安静起来。看看窗外已少无人迹,远桥将那个被切过的芦柑小心剥开,才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了果瓤子,而是塞了一张字条。
“上疑无由今起旬六勿谊待予。”
无涯不解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凤仪道:“如此断开来看:上疑,无由,今起旬六,勿,谊,待予.明远的意思是说,圣上多疑,御前岂会用来路不明之人?定然会使人调查他的底细和来往相交。所以从今天开始三个月之内,我们不要与他传递书信,也不要私下遣人相约,密室更不要再去。若偶然遇见,便坦然以同窗之谊待之。这期间一切小心行事,不要露出与他交情甚笃的破绽,静静等待他来联络我们便是。”
远桥连连点头,无涯却连连拍掌,感叹道:“明远兄不过写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字,你便能解释出来这么多话?当真是厉害!厉害!”
远桥笑道:“这哪里是厉害,明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无涯亦笑道:“对对,是心有灵犀,是我诗文读的不通!不过这么说,”他的脸色忽然又低沉了下来,“岂不是我们三个月都见不到明远兄了?”
远桥立即伸手往他手臂上拧了一把,无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怒冲冲质问他:“你没事扭我干啥?!我说错了吗?!”
远桥看他愚钝,急的不断的给他使眼色,直到无涯看到凤仪脸上有别扭之色,才忽然明白过来,忙强行转移话题:“那个,今天天气不错啊,你们不如跟我去打马场射箭啊!”
远桥无奈道:“我们又不是武人,射什么箭!不如陪着清余去寻知镜先生!”
无涯热切道:“好好好!去知镜先生的云外山庄,作画吟诗,品茗听琴,我也跟着你们文雅一把!”
三月不见,此情何堪!
御前之危,忧心惴惴!
然明经魁首,又当得是他应有的明珠之辉!
凤仪心底涌起的是难言的欢喜忧愁,是数不尽的复杂滋味,而身边的这两位好友,却还在竭力的愿他欢颜.
他不该负他,也不该辜负了他们。
“走,找我师父喝酒去!他还藏着几坛子陈年的杏花酿,一直舍不得拿出来,这回咱们一定给他磨出来!”
凤仪扬起眉,一时又恢复了那个神采飞扬、星眸熠熠,若画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