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三已有很多日子没有影踪和信息了，而此时忽然出现，定是和明远有关。

或许，明远真的是在做一个局，一个针对英王的局。

凤仪火急火燎的起身往外赶，顾不得微醉下的脚步踉跄。远桥和无涯一直有意在阁外拖拖拉拉，见他虽是东倒西歪的出来，脸色却出奇的透着喜气，心底立时也安定了下来。嘱咐了抱琴和侍书好心侍候着，才各自坐车回府去了。

梁府门房上，德叔已与众小厮候了多时。迎过凤仪扶了，打发小厮去准备醒酒汤、叫雪梅侍候沐浴更衣等安排妥当，德叔又叫抱琴侍书四处望着，才低声回道：“老三在小厨房里等着”。

凤仪点点头：“三叔怎么来的？在厨房可妥当？”

“三叔扮成卖菜的进来，我以他的菜不新鲜为由，让他留下帮吴妈把菜都择干净。这会儿正好说公子要去小厨房边上的偏厅用醒酒汤。再让抱琴去把吴妈和帮厨叫出来安排明日膳食，只能拖个半刻钟，太久了便可疑了。”

凤仪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吩咐道：“如此甚好。德叔和侍书还要在外面小心看着，如今府上人多眼杂，一定要确保三叔这个隐线不暴露才好。”

德叔低声笑道：“公子放心，老三是乔装打扮了过来，我还怕你认不出他。”

凤仪叹道：“他跟着明远倒是也学的精怪了些。”

二人正说着，小厨房便到了。凤仪往偏厅坐了，吴妈便将醒酒汤并几碟小点心和瓜果端了过来。抱琴顺势便将她叫了出去。

凤仪慢慢喝了两口醒酒汤，便见一个黑影极快的蹿了过来，又有极憨的声音道：“小爷儿，可想死老三了！”

凤仪一抬头，便见老三刚刚刮去了一脸的络腮胡子，露出来乌青的从未见过、竟然有些棱角的两颊，头上还系着一个白色的大巾子，竟至完全变了一个人。若不是提前知道是他，当真要认不出了。

“三叔刮了胡子倒是有几分英俊。”凤仪一时忍俊不禁，连带着心头也轻松了许多。

“笑了好！笑了好！”老三低头抹了把眼睛，“顾公子知道小爷您心思重，就怕小爷您误会了又要伤心，打从前一天就安排好了让老三给您送个信。别担心他，他没事，外面传的那些都是做些局子唬人的。”

凤仪长长的抒了口气，才问道：“若是假的，那张医正那里怎么瞒得过的？”

“这些老三也不知道，公子只安排了和小爷说别担心他。具体的事情等三日后爷见了他，亲自去问吧。”

“三日后就可以见他了？”凤仪惊道，“你确定不是三十日后吗？”

“老三绝对没有听错。公子怕三个月小爷您等不了，他自己也没着没落的，便想着法儿能快些甩脱开盯梢的。前日就说快了快了，圣上快信他了，这不昨儿个又说了三日后酉时，在圣手街的那家颜料铺子和小爷见面。”

“好！好！”凤仪心里欢喜万分，连连点头。

老三见凤仪面色由阴云凝重转为晴空万里，兴高采烈的站起身来：“老三这趟没白来！小爷好生歇着，盼着您和公子早日团聚，老三也能天天侍候你们！”

眼看着老三要走，凤仪忙又嘱咐了几句，老三一一都应了，便出了偏厅去厨房挑了菜担子，跟着侍书自出府去了。

凤仪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不见，又将醒酒汤缓缓的喝了几口，想起难熬的相思终有尽头日了，心头一时如烧起了一团火，又一时如浸泡在了清潭之中，寒热交替往来，竟如中了风寒一般。没一会儿德叔过来，见他脸色红扑扑的，触手额头又是滚烫，急道：“老三说了什么？公子这可是被吓着了？”

“无妨无妨！快扶我去沐浴更衣，今夜我终于能睡个安稳觉！”解酒汤未曾见效，此刻却觉酒意更浓。凤仪跌跌撞撞的起身，大声吟道：“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此日并非月圆夜，然夜幕中月色清亮皎洁，一如解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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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人自是可安眠。可宫中的混乱方散，顾宅此刻，却陷入了一片难言的寂静。

虽找到了竹叶青酒与蕃石榴汁混和生毒害的根源，张医正亦亲自施针喂药，顾昭梧原该化险为夷。只是新的药方子又灌进去了一个时辰，不但毫无起色，反而仅有的微弱气息也难寻了。

人说天妒英才，张医正不死心的再一次切脉后，终究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或许这位圣恩新宠终究是要才子薄命了。
这个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庆历帝早预料到自己会有些不舍，可却不曾预料到，那不舍竟比自己想象的要多了许多。

他将所有跟着的宫人赶到了视线不及之外，一个人在深宫的夜幕中独自漫步着，不觉间便走到了御花园中。

此刻月色微明，御花园中的红花正绽放的绚烂无比。他忽然便想起顾昭梧那日陪他赏花，对园中花朵别无二色的回答。
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表达喜爱的方法，这就如同圣上选择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本来无需非要分个好与不好，错或者对，只是因为圣上身份非凡，才被赋予了雨露均沾的期待，但是微臣觉得，天上的神仙端坐天宫久了，也想下凡一回。如今微臣看着这御花园中满眼的霞光似火，只觉得圣上虽有天子的万般威严，心里却也有一处柔软和深情。

“虽有天子的万般威严，心里却也有一处柔软和深情……”后宫嫔妃满百，皇子公主十余，满朝的文武大臣更是数不胜数，可是只有他一人，说出了这样似乎有些冒犯君威，但自己却毫不在意，反而久久难忘的一番话。

“也许朕对爱卿离去的伤怀和不舍，便也是触动了心底的柔软和深情吧！”庆历帝叹息一声，忽然觉得应该去送送他。

这般想着，他便不容再有一刻耽搁，即刻叫于德海备车马出宫。

圣上让车马从简，不可惊动旁人，于德海不敢怠慢，只叫了李盛随侍，老李并林学海跟着护卫。

顾宅离宫不远，一路跨马加鞭，不过半刻钟便赶到了。

庆历帝下车便大步往顾宅走去，张医正听见脚步声才恍然发觉圣上亲临，忙跪倒连连磕头：“圣上请治微臣之罪！！”

庆历帝无视于德海搬来的椅子，直接往顾昭梧榻边坐了下去，看着他醉入梦乡一般的面容，轻声问：“看他此刻容色还好，真的救不了了吗？”

“回圣上，原该能救得，只是顾大人因少时贫寒营养不足，故而中气稍弱些，今日酒毒入侵心脉便是大忌。臣的方子里用了党参补气，才让他容色渐好，只是心脉之害难补。如今药石都已无用，也只有一个法子可试了，只是怕圣上怪罪。”

庆历帝即道：“若能救明远性命，但说无妨。”

“古书中曾载，天子本是神龙之体所化。若有圣上一滴血做药引，说不定可如灵符一般有起死回生之效！”

于德海打断张医正，严斥道：“圣上龙体岂可冒犯！”

张医正忙又连连磕头道：“微臣绝无冒上之意，只是一时救人情急！还请圣上恕罪！”

“无妨！爱卿平身！只是一滴血而已，若能因此救得顾卿性命，那又何不可！”说完他便伸出手来。

“这是个博造化的法子，若顾大人该与圣上君臣缘深，定然可救！”张医正说着取出一根银针来，往庆历帝拇指间极快的刺了一针，殷红的血珠便低落融入药汤里面。

一时君臣都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盯着张医正费力给顾昭梧灌了几口进去。

更漏滴答，时间仿佛在飞速的前进，又仿佛已经静止。

“若顾大人与圣上君臣缘深...”焦灼的等待中，庆历帝耳边一直回响着这句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在按着顾昭梧脉搏的张医正忽然大喊了一声：“动了！动了！”

众人只觉如梦幻一般，又看着眼前几乎已毫无气息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圣上，微臣有罪。”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庆历帝仿佛珍宝失而复得，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爱卿，你何罪之有啊！”

“微臣，饮酒无节，大概，误了夜宴吧！”

“看在卿虽不能喝酒，还惦记着要祝朕万寿的份上，赐你无罪！”

“谢圣上体恤之恩。”

“无需言谢，朕来时想起了爱卿那日在御花园中所言，今天总算是明白了爱卿所言何谓。”

“圣上性情中人，微臣幸甚至哉。”

“你我君臣缘深，来日方长。”庆历帝伸手帮他拂去了额头一缕乱发，和悦道：“大病初愈不可劳神，朕先回宫去，爱卿好好歇息，”他站起身来，又吩咐道：“医正和两名太医留下看护。李盛也留下，明日一早便要回禀朕顾卿的状况。”

“唯！”

庆历帝转身往堂外走去，顾昭梧挣扎着欲起身相送，他忽然又转过头来：“爱卿无需多礼。”

此刻他眼中威严尽去，氤氲流淌的竟然全是温情，顾昭梧一愣，忽然有些莫名的忐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