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天子的血当真有起死回生之效,还是顾昭梧福气深厚,一场忽如其来的劫难便出奇的化解了。
然而更觉出奇的是那些心思各异的看客们。一时看着他被人围攻而豪无招架之力、命在旦夕,一时又看着他化险为夷,再得隆宠。然而他们却不知,这如戏剧一般的出奇却刚刚拉开序幕。
顾昭梧苏醒后的第二日,圣上不但如流水一般赏了成车的名贵药材、滋补营养品,更是一下得早朝,便立即亲自出宫探望。这还不算得什么,更出奇的是,据好事者统计,圣上此次探望足足在顾宅呆了两个时辰,直至午后方返。
众人讶异之余便四处打探内幕,然而知情者只有张医正、首领太监于德海以及御林军右统领林学海,他们的口风都极其紧密,并打探不出一丝有用的消息来。正当众人愈发惊奇难耐时,宫中又悄悄的流传了一个消息:圣上此次去探望顾大人之前,和乐公主曾托付圣上带去亲自熬煮的羹汤。
此消息一出,似乎所有的猜测和惊奇都已明了:圣上和和乐公主都看中的驸马,多得些宠眷自然理所应当。
然而再次日,宫中又悄悄的流传起一个消息:圣上自顾宅回宫后,和乐公主便闭门不出,寝殿内且隐隐传来痛哭声和摔砸物品之声。
众人再次猜测,顾大人大约是拒绝了公主的青睐。
然而若当真他吃了虎心豹子胆,连驸马之位都敢推却,那么他离再次倒霉也应该不远了。
但是再过了一日,顾昭梧身体复原上朝随驾,圣上不但对他事事问询、出入同行,且对他罕有的和颜悦色。
这场剧目,愈发让人琢磨不透了。
这一场出奇事,甚至让一向不关心闲散事的御林军右统领林学海也费了琢磨。只是他是个习武的粗人,琢磨许久也琢磨不透此中的关结,这日他恰得休沐回府,一眼瞧见无涯在府中研究棋局,便凑了过去:“无涯,你不是与那顾明远关系甚好么?哥有一件事情想不透彻,想问问你。”
无涯一听兄长提起顾昭梧事,立即警觉的四处观望了一番,才低声道:“何事?”
林学海看他如此小心,也将声音压低了下来:“圣上为了救顾明远愿意取血也就罢了,可圣上亲自到顾宅探望,问询他是否愿意做和乐的驸马,他竟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无涯立即激动起来:“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更出奇的是,他拒绝圣上的话很是直白:“臣不愿欺君,所以只能回臣不愿意。”
无涯急道:“那他岂不是要惹怒了圣上?”
“并没有!”林学海摇摇头,“圣上只是愣了一时,转而便问他可有缘由,顾昭梧却答,公主虽好,却不是臣心仪之人,若贸然应下婚事,便是耽误公主终身。这回答可称得上无法无天、枉顾君心、不知好歹,放在别人早不知死的有多惨,所以我想了一整天也没有想明白!”
无涯皱起眉头想了一时,便一拍脑门道:“我也想不明白,但是我知道有个人一定明白,我去问问他,回来再告诉你!”他口里喊着,已是拔腿狂奔起来。
林学海想着他大概是去问远桥,毕竟远桥要比自家兄弟机灵许多。看看时间还早,林学海便去沐浴了一番,又换了身衣裳,研究着无涯的残棋耐心等他回来。
无涯只带了一个随从,快马加鞭便往远桥家的驸马都尉府去了。谁料他刚走到半路,便看到张都尉家的马车迎面而来,还未到近前便听到有人喊:“无涯,上来,喝酒去!”
无涯将马丢给随从,自己刚钻进了马车去,便见远桥神秘兮兮的凑过脸颊边,低声道:“明远兄派人送信,暗卫已经撤了。今儿个晚上酉时,咱们四个在圣手街上的颜料铺子里碰面。我想着先让他们两个亲热一番,咱俩儿耽搁一刻钟再过去。”
无涯拍掌笑道:“如此甚好,我正有话要去问凤仪,一会儿直接问明远兄便是了!”
远桥疑道:“什么话?”
无涯将林学海的一番话详细的学了给他,远桥想了一想便笑道:“我虽然不懂此中深意,但明远兄显然是摸准了圣上的心思,不然他如何敢如此言语行事。今儿个我还听来了一桩小道消息,圣上有意要将两年前被抄没的,虎贲中郎将黄右安的府邸赐予明远兄,但是又担心那些多事的御史找茬儿,便先搁置了下来。”
无涯赞叹道:“明远兄也真是神了,这才多少时日,竟然得了圣上这么深厚的宠眷,怕你这个亲外孙都不及啊!”
远桥亦叹道:“话虽是如此说,但圣上这般隆宠已是将明远兄置在了火口刀尖上,此后暗卫虽然撤了,但他的一言一行又将有多少人盯着,稍有不慎便是泼天祸事,我们也要小心为妙,前面便是圣手街,我们先随意逛逛。”
无涯应了,将有些汗湿的手心往衣裳上擦了擦,挑起车帘子向外看了看,正好看见一位锦衣玉貌的公子正向不远处的一家颜料铺子走去,不由噗呲一笑:“凤哥儿总算是活过来了。”
凤仪不知如何捱过了三日,终于等到可相见的时刻来临,却又费起了踌躇。他担忧若眼线未尽除,自己贸然出现给顾昭梧带来祸事。他踌躇了几乎一整日,待日头渐斜时,才犹犹豫豫的带了抱琴出门,准备去圣手街上观望一番。
然而说是观望,对他一个文弱书生来说并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凤仪正进退两难间,便有一个路人模样的小哥儿擦肩而过,极快的留下一句:“木头让您尽管过去。”
此话一出,凤仪再无疑虑,立即大步流星往颜料铺子走去。
待进得铺子里面,见掌柜和小二面孔皆似陌生,但一见他来却都极熟稔的招呼了,并由掌柜亲自带着他往后堂去看货。
密室的机关便在后堂处,掌柜将隐秘的通道启开,才道:“这店里都是顾大人的人,此处十里之外皆有我们的眼线,圣手街的各个路口也早安排好人手望风,可确保万无一失。小的和这位小哥儿在关口守着,若有情况自会相告,您安心进去便是。”
凤仪点点头:“顾大人可来了?”
“已来了一会儿了。”
“那好,有劳掌柜的。”凤仪拱手致意罢,便撩起衣摆快步穿过通道,往密室走去。
未入密室之前,要先走进一个院落里。此时正当春暮夏初时节,院子里的花木一片繁盛,影壁前的一丛修竹也愈发青翠欲滴,夕阳虽落,犹留在青石板路上一抹清影。
离着上次离开,不过二十余日,可如今再见却恍然如隔世。
凤仪方暗暗叹息了一回,却忽听得不远处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凤哥儿,你可来了。”
声音未散,便见竹影里闪过一人,一身墨蓝色长衫,身姿修长如秀竹,清俊眉目间皆是微微的笑意。
“明远?!”
凤仪怎料他忽然出现,不由惊呼一声,竟至呆愣住了。待看清他的形容姿态,又觉他面上病色未退,更觉单薄清瘦,才恍然明白那一场几乎要了他性命的醉酒竟然是真的。
想起坊间种种他生死徘徊的传闻,无数的后悔、自责、心疼齐涌心头,几乎要掉下泪来。
顾昭梧看他一副傻呆呆的样子,笑道:“我原以为凤哥想我想的紧,一看到我就要扑了过来,谁知道竟是这般傻愣愣的,莫非别了这几日,竟不认得我了?”说着,他张开双臂,脸上的笑意愈发洋溢起来。
“明远!”凤仪终于回过神来,拔足向他奔了过去。
他身上的味道,他让人贪恋的气息,这一刻终于都再一次紧紧拥抱在怀里,仿佛过往失去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重新回来。
然而这一切这般美好,又让凤仪怀疑是在梦中。他抬起头将顾昭梧反反复复的打量了无数遍,看着他的脸他的眉眼这般清晰而真实,才又重新将他拥紧:“明远!你为何要走这么危险的一招棋?”
顾昭梧轻轻拍了拍凤仪的背,安慰道:“我也是被逼无奈,便借醉酒临时设了一出苦肉计而已,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
凤仪抬起头,不解道:“竟然是临时设计?这可要从何说起?”
顾昭梧将他重新按回怀中:“先别问这么多,我还约了无涯和远桥,一会儿他们来了,可就不好这么抱着你了!”
凤仪脸上一热,低声道:“我才不管,相聚苦短,即使他们在我也不放开。”
顾昭梧笑道:“那好,左右我也不舍得松手!”
“明远兄!”
这里话音刚落,便听得后面无涯的声音传了过来,唬的凤仪将顾昭梧反手一推,就弹跳了出去。
远桥一见眼前景象,立即笑嘻嘻的拱手道:“我和无涯说要晚一会过来,留给二位多些时间亲热,未料还是来的早了!恕罪恕罪!”
无涯如今倒是习惯了些,也拱手道:“恕罪!恕罪!”
顾昭梧牵过凤仪到身边来,笑道:“我与凤哥儿能有今日,多亏二位贤弟成全!”
此话虽暖,却听得远桥心头一酸,抱拳道:“明远兄说哪里话,你为挽狂澜,几番出生入死,这般义气深情我们只有敬佩的份儿!若有我们兄弟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就是!”
顾昭梧亦抱拳道:“今日正是有些事情要和二位贤弟商议,我们去堂内坐着说话!”
“好!明远兄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