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轿子就在凌晨最后的黑暗里将顾昭梧抬了来。庆历帝一见他双目通红,面色含悲,心下立即就如新采的棉絮一般绵软下来,和声道:“看爱卿神色难掩悲凉,可是有什么伤心事?尽管讲来,朕与你做主。”
顾昭梧跪倒在地接连三拜,才抬头凄凄回道:“臣下私心之想,原不该有污圣听。臣下得蒙皇恩浩荡,原该鞠躬尽瘁为吾皇奔走效劳。只是昨夜圣上眷顾臣下,竟以御医陪葬,臣下何德何能!不由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然而再想起宫中流言事,恐连累圣上一世英名!臣下命不足惜,惟求一死!愿圣上彪炳千秋!”说罢,又连连叩头。
庆历帝见他额间已然隐隐沁血,心痛难言,亲手将他搀起安慰道:“朕不过一时痛急之语,怎可累及爱卿性命!”
顾昭梧道:“圣上金口玉言,即使收回成命,但若落在御史耳中,便是偏信偏宠,有失君德。臣不过卑贱之躯,还望圣上及早赐臣一死,总胜群臣相逼获罪,还累及圣上英名。”
虽隐隐觉得自己确实言语不慎,但庆历帝怎忍赐死与他,正再思量劝解,便听御前跟着于德海当差的小太监方子在外回禀:“有急事求见圣上。”
庆历帝允了他进来,他便叩头回道:“奴婢受了于公公委托,一早想出宫外办差,不料路遇御史台的十几个大人在外二门集结呢,奴婢有意藏起来听了,说是要联合参奏顾大人祸乱君主呢!还说若圣上不允,便要学古忠良撞柱血谏!”
“什么!祸乱君主!撞柱血谏!他们是要反了!反了!”庆历帝暴怒起来,将手边瓷瓶抄了就扔出去,立即便碎了一地瓷片,刺耳之声中,庆历帝又低声吼道:“朕昔年偏喜红色的花,他们也上奏,让朕把御花园的花都铲了!朕临幸十二皇子的生母,他们又说她宫奴出身、罪臣之后,逼着朕不能给她封号!如今朕不过偏爱顾卿丝毫,他们这是要逼死顾卿不成!朕倒要看看,朕就是偏宠顾卿,就是要留顾卿在御前!他们还当真要反不成!于德海,准备上朝!”
顾昭梧立即扑倒在地,叩首道:“圣上息怒!圣上眷顾臣下,不忍臣死,臣感激涕零!只是圣上英名也决不可负,臣有一个两全其美主意,不知圣上可允?”
庆历停下脚步,诧异道:“竟可两全其美?爱卿不妨说来听听!”
“臣下之所以遭人嫉恨,皆因进宫不久,还未曾建功立业,却得圣上隆恩。大使国出使一事臣虽小有建树,却短期内收不到功效。若拿此事证明臣并非以容色得君宠,实在站不住脚。如此臣便需作出一番功德来,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如今天下兵戈已息,圣上也欲建文治之功。臣出身山野,见当今天下虽可安居乐业,但多年征战,如今乡间私塾极少,收费又极高,普通乡民供养读书人可谓艰难,以至于无数良才因不能读书而荒废。臣请圣上允准,赐臣巡视之职,下放民间实地考察,为圣上寻找大兴教化育才的良方。”
“爱卿竟有此心!真乃天赐良臣!”顾昭梧此言一出,庆历帝惊喜不已的上前执了他的手殷切道:“朕昔年做皇子时,曾征战沙场九死一生,如今虽得太平,却感叹圣人教化不能普及万民。朝堂上一众臣子整日只想着结党营私,竟然再无人能懂朕的心思!前些年朕曾在朝上提及此事,诸臣想了几天,奏折要么是朝廷拨款建学,要么是州府建立州学。朕准了流水般的拨款下去,州府也都建了官学,可毕竟名额有限,官学里竟都是财主乡绅子弟霸占,到底解决不了平民就学问题。朕虽不舍爱卿劳苦,但此事功德无量!只是今日却不是细论此事的时机,爱卿性命堪忧,如此就能堵住御史不参奏么?”
“圣上上朝时可先声夺人,请众臣就民间建学一事发表见解,众臣总不能无视陛下,必然要对答。只要臣趁机请奏此事,陛下大喜之下允了,并命臣即日出京,御史们的提前写好的奏本便不再合适。”
庆历帝想了一时,道:“如今再无他法,姑且一试。爱卿若做成此事,必将青史留名,朕也可无愧万民了。”
顾昭梧恳切道:“臣不求青史留名,只愿为圣上解忧!况且臣经历过幼年丧父,连本书都买不起的窘迫,若非得遇贵人相助赠书,如何今日得见圣颜!但万民少有臣这般幸运,是以臣愿尽一己之力,让天下如臣下一般出身贫苦的少年,少一些买不起书,读不起书的遗憾事!”
庆历帝再赞叹一时,又道:“那个赠书于爱卿的贵人何在?朕要大大的嘉奖于他!”
顾昭梧回道:“他只是偶然路过青州,见臣在书店徘徊而无钱购买,便留了银子给书店的老板,却又顾全臣的颜面,让老板以中奖赠送的法子赠书给臣,而贵人却隐姓埋名,就此远去,臣不曾报答一丝一毫,只能将他的善念推己及人。”
“甚好!甚好!只是此一去爱卿何时能回?”庆历帝喜不自胜,又有些依依不舍,“待下朝朕设宴为卿送行,再让林学海拨几个武艺好的护卫跟着!”
“臣当年读书时,心里便有些设想。臣此去先遍访乡贤遗老,求证可行否。然后设法请在黎山隐居大儒子谦先生出山,挑起民间办学的声望大旗。如此,先定三个月,臣回来向圣上复命,再思下一步计划。至于宴席,臣下当真是心有余悸,还请圣上收回成命吧!”
“好!好!不设宴!不设宴!眼看卯时将到,让方子先送爱卿去候朝,朕也该准备上朝了。”
“是,圣上,臣下告退!”
顾昭梧为防人耳目,便没有拒绝轿子相送。待送到顺天殿附近,便强撑着虚弱步行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