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级的白玉阶上,文武群臣正络绎不绝。只是宫中向来消息灵通,一早都知道了这个即将被打成“祸水”的宠臣,大多数人都没有了昔日谄媚的样子,虽不至于避之不及,倒是冷落了许多。少有的几个有良知的,感念顾昭梧进宫后兢兢业业,良策频出,反倒还上前搀着他。
顾昭梧顾不得感慨人情冷暖,因为那些等着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御史们还苦等着。
途中遇到了梁相,为打消他忧心,顾昭梧便对搀着他的一个翰林学士道:“多谢费心,无碍。”
梁相放心下来,健步上殿去了。而那些御史们,日常闲来无事,今儿个终于逮到一个可大书特书的事件,一个个都兴奋不已。
于德海信任顾昭梧智能超群,早抱着看戏的心思,喊早朝的声音都格外卖力:“圣上驾到!”
“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群臣请安方罢,英王一使眼色,御史台一黄姓御史立刻就外跨步出来:“启奏……”
“爱卿稍待。朕有一事要请诸臣解惑。”
黄御史不能抢了皇上的话头,只能又退了回去。
庆历帝便道:“朕昨夜做了一梦,梦见一乡间贫困小儿向朕哭诉,无书可读,无学可上。朕醒来犹然念念不忘梦中情境。昔年虽拨款建立官学,可如今官学成了彻底的官学,而朕使万民皆可读书向学的心愿,不知哪位臣工可解?梁相,你先来说。”
梁相便手持笏板上前回道:“为今之计,只有大力推行民间办学。真正实施起来困难重重,一来资金难得,二来师资难解,如今现有的民间私学因请教习都收费不菲,难以普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庆历帝不满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要计到何时!张尚书,你来说!”
礼部尚书为难道:“上次臣已提议办立州学,如今是否让州学将一些官家子弟逐出,留给百姓些机会?”
庆历帝道:“一所州学名额不过数百,即使把官家子弟全数赶出,又能教得几个?黎儿,你来说!”
英王愁眉苦脸的站出来回道:“儿臣愿节衣缩食,捐献银两!”
庆历帝不满道:“有些事少了银子不成,可有些事也不是有银子就能办成的!今日殿中文武百人,竟无一人能与朕分忧?让朕如何能对得起天下百姓!可谓呜呼哀哉!”
众臣见圣上出了此言,忙俯身请罪:“圣上息怒!”
顾昭梧见时机已到,便站了出来:“圣上,臣有良策!”
庆历帝大喜道:“爱卿有何良策,快快讲来!”
“民间办学,需有大声望之人牵头组织。而今担得起此大任的,只有我朝大儒子谦先生。臣愿亲去黎山相请先生出山,在黎山筹办书院,并招选天下英才、储备书院博士。如此一来,先生众多仰慕追随者必慷慨出资。圣上亦可下诏,凡民间商贾皆可捐资助学,并于书院前建碑留名,颂其功德,如此一来,资金,师资之事都可迎刃而解。待黎山书院建成,圣上可亲题匾额,以示嘉奖,并号召我朝博学之才,效仿子谦先生兴办书院,就此众名山大川必可兴建多所书院,院中学子凡入学者,不收分文,不论出身,只考教才学。此其一,”
庆历帝上朝前只听他说了个大概,如今细细道来,可行可解,愈觉惊喜非常,当即就要拍案叫好,但听说此其一,忙追问:“其二呢?”
“其二,书院选拔良才育之。但前提需有万民子弟皆能读书受教,才不乏良才可选。臣思我朝高官重臣都有衣锦还乡,造福乡党的传统,比如修路架桥,抚养孤苦,可把他们的能力运用起来,发扬办理宗学。同宗之中凡有官职者,使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建立宗学,延请教习,而宗学读书不但分文不取,还可免费提供书籍笔墨,确保宗族之中的每一位子弟都能有读书进学的机会。圣上以为可行否?”
庆历帝激动的站起身来,大赞道:“爱卿真乃肱股之臣!此计甚妙!甚妙!梁相你来说,此计可行否?”
梁相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听了叫他回话,竟顾不得英王拼命使眼色让他反对,立即奏道:“老臣在相位多年,可谓尸位素餐,甚是惭愧!顾大人提议办宗学,兴书院,桩桩件件都有理有据,可做可行!此功在千秋事,臣愿为表率,联系同宗一起出力,在故土率先建立梁氏宗学!必使同宗学子无一遗漏,皆可受教!”
他话音刚落,兵部史尚书出列奏道:“臣心系故里多年,只不知如何回报,如今有幸得顾大人妙计安民,臣愿牵头在故里建史氏宗学!”
武威大将郑将军亦回禀道:“臣虽粗人,但也愿出力建学!臣同宗为官者约有二十余人,臣去联络了一起筹备,若有余力,惠及同宗寒门子弟之余,还可以照顾同乡就读!”
眼看可凑得上为圣上解忧的好事,况且又是如此积功德事,一时朝中文武几乎多半都已表态,愿出资兴建宗学。
庆历帝大喜道:“如此便发告各州府,凡官员中有能力出资建学的都报上名单,有礼部负责统计,吏部予以全程督办。一应宗学事,由梁相主持,与顾卿一起参详官员上报名单,拟定具体方案。另外朕再授顾卿四品兴学巡按一职,主持建立书院事。另外赐顾卿尚方宝剑,外出代朕巡视建学期间,各州府皆要全力相助,如朕亲临。”
顾昭梧忙谢了恩典,也接了差事。庆历帝又道:“顾卿这几日不用往御前来了,先在内阁与梁相共拟方案,待拟定后再往青州请子谦先生出山,着手准备书院之事。”
“遵旨!臣定不辱使命!”
庆历帝恢复面上威严,对众臣又道:“此事乃千秋功业,惠及万民,还望诸位爱卿同心同力!待此事功成,朕定有嘉奖!”
“圣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朝堂之上欢呼万岁,那些憋着心思要参奏顾昭梧“以色事君”,庆历帝昏如商纣周幽的御史们早已经偃旗息鼓了。
庆历帝趁机便道:“顾卿自中魁首为御前待诏以来,夙兴夜寐,为君为国排忧解难,前番出使大食一事刚立新功,如今又有妙计兴学。此等肱骨之臣,朕如何不重用?如何能等闲视之?偏偏那些才能平庸之辈,为君父分忧不能,却单一擅长在背后鼓弄唇舌,放冷箭,下毒手!若昨日顾卿当真枉死,尔等朝堂无能应对,可有何好处!往日之事暂且罢了,若他日再听得半句有关顾卿的不实之言,一律乱棍打死!意欲害顾卿性命者,斩立决!”
众臣忙道:“臣惶恐,谨遵圣命!”
只庆历帝还想看他们的笑话,又点名道:“黄御史,方才要奏何事?”
黄御史眼见顾昭梧要去内阁公干,不日还代圣上巡视兴学之事,原先准备的指控之词以及驱赶他出御前的目的都没有了什么意义,本来就颇有些尴尬,方才圣上又一番诛心之言,如何还能多说什么?只能勉强回奏道:“臣本是听闻顾大人昨夜遭人毒害,参奏圣上早日查出真凶,以保顾大人安全!”
庆历帝点头道:“那是自然!众臣可还有事要奏?”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于德海见机便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臣只道“恭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历帝自退朝去了,一时顾昭梧重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如今他不但没被参奏逼迫,还得了尚方宝剑,代天子巡视!此事且不论,又转去内阁与一品的丞相大人共事,明摆着圣上这是要历练他!这走的哪里又是什么“以色事君”路,分明是走的以智谋而入主中枢内阁路啊!梁相年老,搞不好这就是接任的宰辅啊!
此时不巴结,还待何时!
顾昭梧一时应对艰难,梁相忙解围道:“顾大人身体方愈,不如先回府邸歇息,待明日州府官员统计上来,你我再拟章程不迟。”
想到顾昭梧昨夜刚中了毒,此时脸色还没回复,众臣便都不好意思再纠缠,只心里暗暗想着要拿些什么补品送上门去探望,一时便都散了。
顾昭梧今后可与梁相明目张胆的议事,便也不急于一时,道了告别便出了大殿回府去了。
昌王失了皇叔康王的倚靠,早就无力与英王抗衡,如此反倒松坦下来,看过热闹便也就回去了,只英王欲与顾昭梧作对,反被圣上打的毫无招架之力,一时愈发觉得顾昭梧此人不除便是大祸害,但可恨梁相竟然偏帮于他,说不定梁相已经暗中反水,一时疑心大作。
如此思量多时,又无计可施,郁闷愤恨之余忽想起和乐公主,似乎又觉得靠驸马拉拢也没什么胜算。
正乱想了一路,却见他府中长史骑马来接,见面便低声吩咐道:“找人看着梁相有否与姓顾的密谋。”
长史惊道:“为何疑心梁相?他若脱离殿下之手,咱们可就斗不过昌王了!”
“今日若非他带头响应姓顾的,本王的计划也不至于流产。民间流言一事如何了?”
长史摇头道:“别提了,顾昭梧献策兴学之事都传遍了,百姓们都惦记他的好处称颂不已,哪还有心思传那些虚无之事!”
“虚无事?本王收集来的父皇偏宠之事,可桩桩件件都是真的!什么携手并肩同行,亲自整理袍角,听说知道姓顾的爱吃馄饨,亲自命御厨做了赏他做夜宵,还派于德海亲自伺候,本王倒不信了,姓顾的倒有什么魔力,连皇后娘娘都没得了那般的恩宠!说起来公主他都看不上,说不定是个好男风的!你再派人盯着他,有没有找过乐子!府里养没养小倌!若本王抓住了他的小辫子,看他再怎么装圣人!”
长史不解道:“恕下官唐突,顾大人似乎并无与殿下作对之意,殿下何以这般憎恨于他?”
“此人智能过甚,却不能为我所用,若不尽早除去,他日无论倒向谁的阵营,终究都是本王的一大祸患啊!”
长史恍然大悟,忙应了自找人办差去了。英王坐了轿子回府邸去,忽听得耳轿外边有人议论道:“子谦先生不问世事,一心归隐,不知道顾大人能否请得动他?”
“顾大人既然敢应承,一定想好了主意,不过黎山方圆广阔,还没有人找到过子谦先生呢!”
“这倒也是个问题!听说那黎山中还有野兽出没,可不知子谦先生这么些年是怎么隐居下去的?”
“你倒是多操了心了!”
“……”
所谓说者有无意,听者有心,英王忽然冷笑一声,暗道:“青州皇帝远,野兽出没处,他有命没命回来领功受赏,可不是自己说的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