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而笨重的公交车缓缓地向路边移动，一点点地放慢速度，停靠在人满为患的公交站。

岳锋和谭楷跟在靠近车门的几个中老年乘客之后，从拥挤得几乎一动不动的车厢中挤出来，钻出车门。站稳脚跟之后，两人先后抬起头，目光越过无数颗紧密地挨在一起的脑袋，向位于公交站正前方不远处的商场看去。

“就是这里吗？”

岳锋把双手从衣兜里伸出来，双眼紧盯住悬挂在商场大门正上方的电子大屏幕。这一座刚刚开业不久的大型综合类商场看上去如同一座堡垒，和它周围的一大片有一定年份的居民楼形成鲜明的对比。此时此刻，大量的人流正在从商场正门一侧的步行街和另外两侧的公交站涌入商场的大门。位于大门两侧的小吃摊位和饮品摊位前方的顾客也已经排成两条有一定长度的队伍。

“对啊，”谭楷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手机，看向自己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照片和地址，点点头，“就是这儿。招商的铺位在地下一层。”

岳锋略微皱起眉头，但脚下的动作丝毫不慢。他明白，在一般情况下，如果一座新开业的大型商场能够火爆到人满为患的程度，这个商场肯定是完全不需要为招商而发愁的，里面的绝大多数还不错的铺位都应该比较抢手，至少轮不到他们这种本钱少得可怜的人来插手。而且，在越来越多的人都只热衷于网购的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商场就算还有生意、还有足以维持经营的客源，多半也很难火爆到这种程度。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有那些通过面对面才能够体验到的服务，才足以吸引到足够多的线下顾客。他向谭楷挥手，随即加快脚步，跟到几个一边闲聊、一边往大门方向走的年轻女人身后。

走到大门前方之后，几个年轻女人便一同走向门前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的小吃摊位前方。不过，她们没有立刻到店门口去排队，而是在店门前方的空地中找到一个暂时没有其他人经过的位置，背对小吃摊位的店门和招牌，摆好一个整齐的造型。看到自己的几个同伴全部摆好造型之后，位于队伍中央的年轻女人便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手机和自拍杆，把手机装在自拍杆上，摆好姿势。几个女人同时面对手机镜头，摆出不同的姿势，露出不同的表情。除她们之外，还有几对已经买到食物的情侣分别在店铺门口的不同位置拿着食物自拍。一个化着令人一旦看到就难以把目光移开的妆的青年女人还反复地在摊位门口走来走去，一手握着自拍杆，一手端着一袋食物，目光始终不离开自拍杆上的手机屏幕。

“呵呵。”

岳锋冷笑两声，扭过头，看向小吃摊位的大门和招牌，目光从一名身穿花哨制服的店员身上扫过。

“这就是网红经济？”

“没错啊！”谭楷眉毛一扬，露出带有几分赞赏和向往的表情，“现在，有很多经营得不错的实体店铺都走网红路线呢！有的卡牌游戏店也是这样呢！”

岳锋没有正面回答，径直向半开着的一扇大门走去。

两人一同走进商场正门，向通往地下一层的扶梯走去。走进商场大厅之后，两人同时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流瞬间被稀释掉将近一半，四周的空间转眼间就变得没有那么拥挤。大多数和他们一同走进店门的顾客都直接走向通往上层的扶梯，或者走向位于大厅边缘位置的电梯间。

踏上扶梯之后，岳锋便向下跨出一步，低下头，转动脖子，仔细扫视自己视线范围之内的铺位。从他的这个位置往下看，一共能够看到五间铺位。这五间铺位都靠着墙壁，几乎紧挨在一起，其中有两间铺位目前仍然处于无主状态，另外三间铺位分别是快餐店、面馆和美妆店。由于晚饭时间即将到来，快餐店和面馆已经有足够多的客人陆续入座。美妆店的客人则相对较少一些，且全部为青年女性。除此之外，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几乎没有多少青少年，更没有几个儿童。仅有的几个儿童都跟在各自的家长身边。

“不是这边，”谭楷也向下跨出一步，站到岳锋身边，伸出手，指向另外一个方向，“这里的一排商铺要么是已经开业的，要么是已经租出去却还没开始装修的。”

岳锋顺着谭楷指出的方向往前看。看清楚那个方向的景物之后，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位于那个方向的尽头的，是整个地下一层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位于他们二人视线范围尽头的那一片尚未装修的铺位几乎可以说是和整个地下商场里的周边环境绝缘的，无论是距离超市，还是距离电梯间和扶梯，都有一定的距离。它的一侧紧挨着一个公共厕所，另一侧紧挨着一条平日里大门紧闭的楼梯。仅有的少数从它前方的通道经过的顾客当中没有一个人主动地去注意它，甚至连上厕所的顾客中都没有一个人把目光投向它。

两人一同走下扶梯，沿着超市收银区和扶梯之间的通道一直往前走，穿过结账完毕后准备离开的人群，迅速地走到空着的一排商铺之前。

从门面的宽度来看，这一排商铺的室内面积至少比靠近扶梯的那几家商铺小三分之一，甚至有可能接近一半。除靠近楼梯间的那一家商铺之外，其他所有的商铺都被卷帘门牢牢地锁住。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散落在唯一没有锁门的商铺内部的地面上。即使不走进大门，只站在门边，混杂着油漆味和灰尘味道的混合味道也会直刺鼻腔。

“这个地理位置未免也太差了吧？”

岳锋露出不满的表情，一边摇头，一边仰望天花板上的灯，再从天花板看到店铺门口。他的位置刚好位于一排灯的正下方，属于通道中相对最亮的一个位置。可是，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到，店铺之外的大厅里光线有些不够明亮，还几乎完全不会照射到距离不算远且没有任何遮挡的店铺范围之内。站在外面看，即使是没有任何遮挡物，没有光源的店铺内部还是阴沉沉的。

“光线似乎也不会很好。除非装上光线很强的灯，才有可能弥补。”

“这没办法啊。就是因为这样，这一排铺位的租金才比那些位置好的便宜很多。”

谭楷伸出手指，先后指向被卷帘门锁住的店铺，再指向位于扶梯边缘的快餐店的方向。

“玩家将来要是来这里玩，直接就可以到旁边去吃饭，不用订外卖。”

“可是，这个地方的游戏体验肯定不会好的！”

岳锋转过身，伸出手，指向人声鼎沸的超市。来自不同区域的说话声、脚步声，以及搬运和推动东西的声音先后混合在一起，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这里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也几乎没多少青少年顾客，几乎不可能把路人转化为顾客，周围的环境却特别嘈杂！”

“可是……办比赛的时候，不也是很嘈杂的吗？”谭楷双手一摊，像是不怎么在乎这个问题。

“那是一回事吗？”岳锋当即反驳，“还有，如果真的在这儿办比赛，参赛选手能比超市里的顾客还多吗？”

“呃……”

谭楷不得不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抬起手指，轻轻地揉自己的脑袋，随即掏出手机，开始回复自己收到的信息。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在其他铺位都已经租出去、都已经把店开起来之后，这些地方为什么会一直都租不出去呢？这些铺位会不会还有我们站在这里看不出来的缺陷？”岳锋瞬间加快语速，并提高音量。

“嗯……”

谭楷皱起眉头，微微点头，一只手紧握手机，另一只手则指向靠近扶梯的快餐店。

“那……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就去下一个地方？不再去和商场的管理人员谈？”

岳锋再次转过头，看向几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那几个工作人员分别走向超市里的几个不同区域，正在向几批以中老年女性为主的顾客解释什么。

“对。不用再谈。没必要。”

各自吃完一碗面之后，岳锋和谭楷一同回到一楼，从侧门离开商场，走到位于商场另外一侧的公交站，坐上另外一班公交车。

公交车很快便离开公交站，沿着商场边缘的步行街外侧的车道向前行驶，在一片居民区中穿行。从楼体结构来看，沿街两侧的居民楼几乎全都是大同小异，都是一到两层的商铺搭配五到六层的住宅楼。只不过，有的楼体表面被重新粉刷过，还画着一些花朵或者人物之类的图案，显得更新一点，或者没有那么旧；有的楼体表面则基本只有风吹雨打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用各种不同颜色的笔写下或者画出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位于底楼的临街店铺多种多样，有饭店，有服装店，有五金店，有烟酒店，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有几乎可以说是什么都有的杂货店。但是，除少数连锁品牌店之外，很多店铺的招牌几乎都是同一款式的，无论是招牌的形状、颜色，还是招牌上的字的字体、大小、颜色，几乎看不出多少差别。如果不仔细看招牌上面的字，或者仔细观察店铺里面的情况，很多人几乎无法分辨不同的店铺之间的区别。

公交车停稳之后，两人先后走下车，向位于大片店铺中央的一间店铺走去。这间店铺是唯一没有开门、也没有悬挂招牌的店铺，店门前方上着一把大锁。位于它左侧的是一家服装店，右侧的那一家虚掩着门的店铺则没有任何招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上锁的大门前方，像是在等人。

“张叔！”

看清中年男人的相貌之后，谭楷便抬起手，向中年男人招手，随即露出有些兴奋的表情，快步向店铺门前的台阶走去。

中年男人抬起手，向谭楷挥手。谭楷当即从自己的裤兜里抽出一个崭新的烟盒，并从中抽出一根烟，把烟递到中年男人手里。

岳锋嘴角略微抽动一下，没有说什么。从他第一天见到谭楷开始，他从来没见过谭楷抽烟。那一天，在饭店里，谭楷也没有给任何人递过烟，只是向每个人打招呼、给每个人倒水。

“你们来啦？”

姓张的中年男人接过谭楷递过来的烟，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着，随即深吸一口。

“嗯！”

谭楷连续点头，随即伸出手，指向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岳锋。

“张叔，这是我的合伙人，岳哥！我们两个一起来看店面！”

“好啊，好啊！”

中年男人露出满意的表情，当即转过身，从另一个裤兜里抽出一串钥匙，打开玻璃门上的锁，把两扇玻璃门往里侧推开。

“快请进吧！”

岳锋率先走进店铺内部。谭楷跟在后面。

整个店铺只是一个显得有些狭长的长方体空间，没有其他配套的房间，也没有窗户。除对外的两扇门之外，整个店铺里几乎看不到其他的通风口。整个室内空间用一道不算明显、跨度也不太大的台阶分隔成面积几乎完全均等的两部分，外侧相对较高，内侧相对较低。一个空空荡荡的弧形柜台摆放在店铺内侧墙壁的前方，遮挡住墙壁前方的大部分空间，在它的后方分隔出一片足以容纳好几个人或者好几箱货物的空间。柜台后方的墙壁上方悬挂着几排用钉子钉好的木板，组成一排整齐划一的菱形格子。几个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的纸板箱歪七扭八地分散在地面上的几个不同方位。一部分废弃的纸和塑料袋从纸板箱的开口洒出来，倾倒在披着一层灰的地面上。

岳锋迅速地扫视地面上的所有东西，随即抬起头，看向笼罩在阴影之中的天花板。在没有任何室内光源的情况之下，整个店铺里的大部分空间都笼罩在或深或浅的阴影里，只有靠近门边的一小部分区域可以被光芒照亮。他的目光落在几乎难以从他目前所在的位置看清的里侧角落上。

“柜台和储物格都是之前开店的那一家人弄的。你们要是不需要，可以把它们拆掉，或者把它们换成你们需要的东西。”中年男人抱起双臂，两排牙齿慢慢地咬紧口中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