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噼里啪啦”,外面响过一阵枪声后,又恢复了平静。
死一般的沉寂。小小的山洞,二人已经紧贴在了一起,彼此能感到对方的呼吸和体温。
“弟,”陶秀娟问,“你怎么知道这有个山洞?”
“姐,”祁长福答,“砍树杈子时发现的。你是乱党?”
“弟,”陶秀娟说,“什么乱党?他们是给老百姓办事的人,我只是告诉他们一些离宫的事情。”
“姐,”祁长福担忧地说,“你这是传递情报,不怕被杀头吗?”
“弟,”陶秀娟坦然道,“我不怕。有那么多人为了自由而战,他们都不怕死,我怕什么?”
祁长福沉默了一下,说:“姐,我不想和乱党沾上边儿,我要好好活着。”
陶秀娟突然像不认识长福一样,死死地盯着他:“你要好好地活着?你的父母也想考取功名,好好活着,可是他还是被清廷的鹰犬烧死了!我也不想和乱党沾边,可我不是一样不能和父母兄弟团聚吗?”
“我父亲?”祁长福一愣,问,“你怎么知道他是被清廷的人烧死的?”
“看见刚才吹短笛的那个人了吗?“陶秀娟说,“他是你叔叔,为了调查你父母为谁所害,他从一个皇家保镖成了天津静海义和团的联络员。知道谁是杀害了你的父母吗?就是庆王爷指使人干的。”
祁长福听到这里,如五雷轰顶。
庆王爷杀了他父母,他竟然甘心给人家当着奴才。他对叔叔把他送到这里心生怨恨,没想到叔叔才是铮铮铁汉。他摸了下自己的裤裆,恨恨地问:“他们为什么害我父母?”
陶秀娟说:“听说你父亲有一份进步人士的名单,拒不交出。现在那份名单不知藏在哪里,怕是那一把大火给烧了……”
“那把大火……”长福叨念着,眼前浮现出父亲最后的日子。
那天,对他一向和蔼的父亲非常严肃地对他说,十天内不来接你,就到老爷庙第三个佛像座下取一个信封,去找你叔叔……夜晚,祁家一把大火升上了天。
想到这儿,他把五指攥得“咯嘣”响,涌出了少有的血性:“我要报仇!”
说完,就要往外冲。
“站住!”陶秀娟一把扯住他说:“你是要去送死吗?现在,整个山庄全是庆王爷的部队,逃命都来不及呢,你还往火里跳?”
“也是。”祁长福不是没头脑的人,他蔫头耷脑地坐在地上,“姐,我不逃。可你……在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嗯。”陶秀娟点了点头说,“我要去哈达街找弟弟。”
“姐……”祁长福往山下看了一眼说,“你现在走是自投罗网,周围全是清兵。等后半夜兵困马乏的时候,越过山后丛林向东北,便是哈达街方向。”
“好。”陶秀娟应了一声,问,“弟,你尽在宫里了,怎么知道哈达街在哪儿?”
“姐。”祁长福说,“我陪庆王爷打过猎,听吴文德说的。”
“弟,你能和我一起走吗?”陶秀娟深情地望着他。
“姐,我现在还不能和你一起走。我要不报仇我还是男人吗?”祁长福不自觉地摸下自己的裤裆。
“弟,你不要蛮干!”陶秀娟不无担心地说。
“嗯。”祁长福答应一声,“你且随我找地儿藏身。”
二人闪展腾挪,躲过搜索的清兵,悄悄来到一个地方。
“弟,你这不是把我送给庆王爷吗?”陶秀娟一惊。
“姐,这是我管理的柴房。”祁长福把陶秀娟拉到柴垛后,悄声说,“清兵都在外围搜查、抓人,这里反而更安全。”
入夜。寂静的山野,一片虫鸣,偶有几点清兵吸烟的火亮如鬼火般闪烁着。
都长福拉着陶秀娟的手,在山林中艰难地爬行着。
到了山顶,二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祁长福从怀里掏出二十个杈子火烧,交给秀娟:“应该安全了,从这儿往东走十里就有大道,一直走就能到哈达街。”
“弟……”陶秀娟拉着长福的手,泪流满面,“义弟……我在哈达街……等你。”
“姐……”祁长福放开陶秀娟的手,“离宫监犾,我这辈子不知能不能释放呢……”
说完,他抽出随身的砍刀,向一丛林木砍去。
他砍了一根两米长的木棍,交到秀娟手中,目送着秀娟向山下走去,一直望着姐姐隐没在林中。
擦干泪眼,祁长福正待下山,一个黑影挡住了去路。
祁长福把斧柄握得紧紧的,随时准备拼命。
“长福,”一个声音轻轻传来:“长福,是我。”
“你?”祁长福定睛一看,说,“叔叔,我恨你!”
“长福……我对不起你。”叔叔祁彪低沉地说,“长福,生在乱世,我们都身不由己。”
“叔叔,”祁长福低声问“你加入了乱党?”
“不是乱党,是革命党。”祁彪说解释道,“长福,我们不能为清王朝卖命了,跟组织干吧。”
“不。”祁长福说,“我不管你是什么组织,在我没报父母的大仇之前,我不会跟着任何人干的。”
“长福,”祁彪说,“侄儿,你这样是报不了仇的。你附耳过来。”
祁长福疑惑地把头探过去,叔叔对他耳语半天向山下走去。
祁长福回到山下,直奔庆王爷居住的院子而来。
面对庆王爷的黑漆大门,上去就是两菜刀,并大喊:“庆王爷老贼,你给我滚出来!”
听到喊声,庆王爷的保镖、护院全部冲了出来。
祁长福看他们人多势众,边大声喊叫边撒腿就跑。
那些人正为找不着乱党着急,一听有人行刺,哪里肯放?他们一边喊一边举着火把追了过来,直接惊动得外围围堵乱党的部队都围了过来。
几百号人一直围到六和塔前,祁长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
庆王爷的保镖飞步上前,把祁长捆成了粽子型,抬着他去见庆王爷。
祁长福向北山望了望,心想:秀娟姐应该走到去哈达街的大道上了。
众人闹哄哄地押着祁长福回来,在离庆王住地不远,就听见一片悲声——
在众人追击“乱党”的空档,庆王爷被人杀死在床上!
来到府门跟前,只见吴文德带人守在门前。
见众人押着祁长福过来,吴文德一声清喝:“把这个反贼先押到烟雨楼,我要亲自审问,看他的同党在哪儿?”
“喳!”众人应了一声,又把祁长福押到烟雨楼,吊在了树上。
一直等到安排完庆王爷的后事,吴文德才疲惫地回到烟雨楼。
他用阴骘的眼光围着祁长福转了半圈儿,问:“说吧,为何行刺庆王爷?你的同党在哪里?”
“刺杀庆王爷?同党?“祁长福一脸无辜,“我没有刺杀他呀,我是去讨要秀娟的。你说什么同党啊?”
“装,你就给我装!“吴文德咬着牙说,“你说秀娟姑娘在庆王爷哪儿?”
“对呀。”祁长福言之凿凿,“我听她说,庆王爷要强行把她掠去呀。我找了她半天,也不见,她一定在庆王爷那儿……”
“一派胡言!现在庆王爷上那边去了,死人口无招对。我看秀娟却踪影皆无,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吴文德阴狠地喝道。
“我?”祁长福想到秀娟和叔叔的勇敢,也不再怯懦了,“既然吴大人这样想,就把我当‘乱党’杀了,去请功吧。”
“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也不落泪。你和秀娟出去,有人看见了,你还敢抵赖?”吴文德岂容他软货硬卖?
“噢,是一起出去的,不是你让我监视她吗?”祁长福反守为攻。
“出去干什么?”吴文德问。
“普宁寺烧香。”祁长福答。
“烧香干什么?”吴文德问。
“她要跟我结婚。”祁长福答。
“跟你结婚?哈哈哈……你答应了?”吴文德听后,哈哈大笑。
“我跑了。”祁长福答。
“跑哪去了?”吴文德问。
“后山。”祁长福答。
“后山干什么?”吴文德盯着问,一步紧似一步。
祁长福沉默了半天,幽怨地说:“哭我的身世,砍柴,不行吗?”
“哼!”吴文德恶狠狠地说,“行啊,你翅膀硬了。我交办的事情你一件没办,还让秀娟跑了。我煞费苦心地培养你,没想到你就是一只白眼狼。来人,卸下来,把这个‘乱党分子’给我乱棍打敌!”
“吴大人,我可是你的人,我要是乱党,你是什么?”祁长福被从树下放了下来,回头喊道,“你要杀人灭口吗?”
没人听他的,他被架了出去。
听着板子与皮肉之间的声音,想起长福说的话,吴文德心烦意乱。是啊,要是把他稀里糊涂打死了,自己可就说不清了。
他突然大吼一声:“停刑!”
两个“板爷”吃了一惊,心想,头回见吴大人手留情呢,这才打两板子啊!
“小福子。”吴文德一摆手,手下给长福解开了绳子。
他把长福搀到屋里,痛苦地说:“我们是同病相怜啊!”
说着,他摸了一把裤裆,竟去给祁长福找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