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熟悉的八人宿舍里我倒头就睡,再睁眼就天亮了。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大学里的那种四人间我很不习惯,因为那里没有摄像头。这要是有了纠纷,各执一词该怎么办?我们这的宿舍,床外的公共空间都是实时录像的,只要是住这个宿舍的人都有权限去专门的地方看回放。不然怎么避免小偷小摸?这还不是最让我失望的。大学寝室那些床居然只有一层薄薄的帘子,没有任何隔音效果。哪像我们这里,床沿有滑动隔板,关上后安静又透气,这才是一个人应有的隐私空间。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那个公共活动大楼的用餐区守着。来我们这用餐的公务员很好认,他们都戴着国徽胸章。其中独来独往的不用看,他们都是其它单位的。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点餐找座都非常熟悉的,肯是在这里工作的。
第三天中午我等到了她。那一声声“李主任”夹在几个人的笑声里让我确信这就是我要找的人。我耐心地在隔壁桌等着她们吃完,然后跟在她们身后确认了她们是在往办公大楼方向走。
“李主任!”,我追上了她。
“请问你是?”,她回了头,微笑地看着我。
“您好,我叫桂韵清。我来找您是关于实习的事。”,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李主任皱了皱眉,示意身边的人先走,但是没有说话。
“我已经收到了拒信,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我恳切地望着她。
“你就是前几天给我打电话的人?”,李主任问道。
我点了点头。
“从北京大老远专门跑过来?”,她继续问。
我接着点头。
沉默几秒后,她问我:“你希望我们改变已经作出的决定,理由是?”
我深吸一口气,压抑着紧张的情绪,努力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十二年前,一个叫桂雪花的母亲在幸福驿站离世。正是因为你们单位的妥善处理,她的女儿才得以成长为一个正常人。今天她的女儿在即将大学毕业走向社会之际,希望能有几个月参与你们的日常工作,以此来表达她对数据殡葬师这个职业的感激和敬意。”
听到这,李主任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我,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我们这儿长大的孩子”,她拿起我的手用双手握着,温柔地轻声说:“实习的事儿我回去开会讨论一下,你等我的消息。哦,还有……欢迎回家!”
我激动地连声说谢谢,不住地点头。李主任放开我的手,转身离去了。我相信,李主任改变主意了。
我刚开始记事的时候,有好多妈妈。她们会轮流来照顾我们,但是桂雪花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因为她只陪我玩。吃喝拉撒,打针吃药这些讨厌的事通通与她无关。长大一点后,我搬到了另一个地方住了。那些我不那么喜欢的妈妈们都消失不见了,取代她们的是各种各样的老师。桂雪花则成了我唯一的妈妈,隔三差五就能见到她。
七岁生日以后,我搬去跟妈妈一起住了。我当时开心极了,可以每天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她!搬过来没几天,我开始经常在宿舍楼道里见到很多穿制服的大人。他们一手提个盒子,一手拿个小杆子,从宿舍门口挨个探过去。又过了几天,我放学回宿舍,看到很多穿白大褂的人。正当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时,学校的生活老师来了。她把我带去了另一个地方住下。几天后,生活老师带着我坐车很久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我见到了躺在一个很小的床上的妈妈。我喊她,她没有理我。我以为她睡着了,就没有打扰她。
不记得是几个星期后,生活老师领着我去了一个只有几个人的房间。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有着妈妈照片的盒子,被整齐地码在了一大堆同样的盒子上面。一个留着胡子的大人告诉我,我的妈妈因为心脏病去世了。我在墙上的大屏幕上看到了一些妈妈的照片,视频,画面里似乎有我,和一些我不认识的人。他还对我说,这些资料会在你成年后全部给你,但现在只能先给你一部分。你可以随时来这个房间,刷一下脸就可以看到这些。我记得当时我哭了,因为我意识到,妈妈是真的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
李主任的背影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我也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我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欣喜,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我想,这应该是我人生第一次通过自己的行动改变了事情发展的轨迹。那是不是我也能设法让老赵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