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去世了,为了不让他被彻底删除,我要用自己的方法,把他在这里存在过的证据拷贝出来。
我来到了一区里最高的那颗广玉兰下。和我记忆里一样,这里有许多老人在踢毽子。我捡起了放在饮水台上的那个白色毽子,只踢了一下便放回。接着,附近的宿舍楼里有几个人向这里走了过来,很快就聚在了我身边。我挨个看了他们的脸,期望和警惕,这是我要找的眼神。
“USB接口改装套件”,我说完便把双手叉在胸前。
几个人听到后就散去了,剩下一个高瘦的人,不放心地看了我半天,然后小声说:“十八一套,加两块,送两百T的U盘。”
我从兜里掏出我妈的那叠画片,数到二十要给他,那人却用像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我。
“怎么了?”,我问。
“这个十年前就不收了。哪来的人,浪费我时间!”,他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我追上去,那人却只是不耐烦地甩下一句:“这里现在只收水浒卡”。我愣在原地,看着手里的这叠废纸,才明白这东西为啥能过安检。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右臂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她的神色疲惫,似乎是很费力地指着我手里的画片对我说:“我这有二十,你能把那些卖给我吗?”。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说:“老头子过世前就喜欢这个,明天正好去看他,呵呵。”
“行行”,我快速地点着头。
接过老奶奶的卡片,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我来不及多想,朝那个高瘦的人进入的宿舍楼追了过去。
我在楼道的尽头追上了他,终于把那二十张卡递上。他接过后,一张张反复地看。确认我的卡没有问题后,他说:“稍等”,就转身进了他身后的宿舍。片刻后,宿舍的门开了一条缝,里面丢出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和一句冰冷的:“里面有说明书”。
周日我花了整整一上午时间研究这本说明书,里面介绍了各种主板的电路图,以及如何使用不同工具将它装上。这个USB接口安装套件附带了几十种工具,从螺丝刀到电焊枪一应俱全。我把每一种可能的安装流程都在脑子里依次过了几遍。明天是我唯一的机会,因为老赵的“葬礼”被定在周二。
夜里,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还是觉得不放心。最终,我决心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试一下。二十分钟拆机。比对着说明书,我终于找到了应该操作的位置。反复确认后,我按下了电焊枪的开关。几番小心翼翼地调整后,我的笔记本电脑的桌面上多了一个无线网卡图标。接上那个U盘后,系统显示,我多了一个无线网盘。
“至少货真价实”,我松了一口气。
我测试了一下文件复制的速度。在我这台笔记本上,两百T的话,至少要一个小时。办公室的电脑应该会更快。我很快又把那个接口拆了下来,收拾好这个套件,就睡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到了办公室,在这里我照例处理着一些日常工作,同时忐忑地等着下班。办公室比往日安静了许多,时间过得仿佛格外地慢。
终于我等到了最后一个人的离去。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焦急地等待着时间的过去。一个小时了,没有人回来。
我在系统里打开了老赵的案子,再一次扫了一眼他那一百多T的个人数据。
是时候了。
我从背包里,取出了那套工具,三两下打开了电脑的主机箱。就是这里了,只要把USB接口焊在这几个位置就好。我握着这个小巧的电焊枪,它却不听话地扭动着,因为我手掌上全是汗。
我站起来再一次环顾了四周,确定没有人。我擦干了手上的汗,再一次俯下身去。焊枪对准了目标,终于按下了开关。一点红色的灯光在电焊枪尾部亮起。
“电量低!”
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昨晚测试完居然忘了充电!深吸几口气后,我将电焊枪的充电器插上,然后又坐在了办公椅上。
现在,我只能等。
办公室安静得瘆人。为了让接下来的等待好受些,我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在电脑上的系统里再一次点开了老赵的案子。我希望通过看他的那些文件来打发时间。
“Adjoint automatic differentiation on matrix arithmetics.pdf” 这是老赵的笔记里最好懂的一篇。我拖动鼠标点了上去。
“错误,文件路径无效!”
什么?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我再点了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
我返回了系统初始界面,再看老赵案子的时候,却发现,“数据遗产处置状况”这一栏已经变成了:已完成!
怎么可能,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会这样?!
“桂韵清”,身后传来李主任的声音!
我猛地回过头,她正皱着眉头看我。那凌厉的眼神,仿佛要把我刺穿。我明白了,是她,刚才是她把老赵彻底删掉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大声吼了出来。
李主任一把拽过身旁的椅子,从容地坐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从我的双眼奔涌而出,接着是急促的抽泣。我咬紧了牙,从眼角吃力地看着她。
透过泪水,李主任模糊的身影似乎是动了一下。她将一张纸巾递到我手里,然后缓慢地说:“我在全国各地的幸福驿站辗转工作十多年了。好不容易,让我看到了一个像你这样,会有大好前程的孩子。我决不允许你的前途毁在我的手上。所以,今天!你没有打开过这个机箱!也不曾拥有这套工具!”
说罢,李主任俯下身去,将我那套黑市买来的工具,一件一件收好,然后合上机箱,拧上螺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伏在了办公桌上,一个人在这里,无助地哭,一直哭,一直哭,直到衣袖都湿透,直到呼吸都困难,直到四肢都发麻,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直到月光洒到我身边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