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镜面
“刻有鬼首的坚硬圆形盾,表面如魔镜一样光滑,据说任何武器都不能在上面留下伤痕
“有利必有弊,持盾防御时会大量消耗体力
“从反面观看时,鬼镜面透明近乎琉璃,可以借此观察敌人的举动,敌人则无法正向看到盾牌主人
“可能恶鬼的恐怖外表,只是威慑敌人的面具罢了
“而对于亲近之人,则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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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沼泽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突然爆发而出,打碎了清晨的寂静。
穿过密密匝匝的奇型植物,看向沼泽底部,便能发现此时一个男人正把另一个压在身下,伸手摸索着什么。而他底下那位不断扭动挣扎,叫声之惨烈,连恶魔听了都要悚然动容。
糟糕的场景。
夏无视库尔曼的反抗,用十字剑在他颈椎上猛力一挫,硬生生斫下了那颗仅在眉间长着些许皮肉的头颅。然后他用绳索穿过头颅底部,手指灵活地一绕,打了个死结,悬挂在背包左侧。
“混账啊啊啊啊啊!——你这罪该万死的无耻贼人!立刻把我的头放回原位!”
库尔曼眼窝都红了,用尽毕生所学的污言秽语大声咒骂。然而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而任凭骂声多么刺耳,也不可能伤及对方一根寒毛。
夏回答道:“按你的说法,醒死者最重要的是头颅内的一点火种,只要火种不灭,就能任意更换躯体。”
“……确实是这样,但我的意思不是说就他妈可以随便更换!该死的蠢货,你知道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有多困难吗?”
“罪该万死!你怎么敢将我的头挂在背包旁!!这和挂一个尿壶有什么区别?!那是我的头!我的头啊!!!”
“你已经战败了,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被瘴鬼草控制,还是其他什么,”夏平静道:“现在你的身体是我的战利品,想要如何处置,由我自己决定。”
“……虽然但是,这话听起来真够奇怪。”库尔曼。
“库尔曼,你既然经过一段漫长的旅程才来到这里,应当对周围的地形足够了解吧。”
“是的,我们在沼泽周围徘徊了十多天,那时把方圆百里的地区几乎摸了个透彻。”库尔曼立刻清楚了夏的意图,竟然是要把他像灯笼一样挂起来充当导游。
他正欲发怒,便听到了夏的后半段话:“刻城,带路去刻城。到达目的地后,我会放你自由,并替你寻找一副新的身体。”
“我并不强求,”夏补充了一句:“假如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迫你替我带路。”
“不过,既然你之前企图杀死我,总需要付出些代价。所以另一个选择是被我毁去火种,葬身在此地。”
“假如你选择后者,我会替你挖好足够深的坟墓。”
“真是如同深渊的恶毒之人啊……至少把我的盾牌带上。”库尔曼只剩骨骼的脸疯狂扭曲。他实在无可奈何,醒死者总是不愿意死的,何况尚有未完的使命。于是他只能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勉强算作应允。
夏从善如流,将鬼面盾背在背后,不忘答了一句:
“你对这面盾牌比自己的身体还在乎。想必是什么宝物吧。”
闻得此言,库尔曼的头猛烈摇晃了几下,若不是他已经死过一次,恐怕这时自杀的心都有了。
库尔曼已经后悔说出刚才的话了。鬼镜面的确是盾牌中的珍宝,而且对他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偏偏他此时完全任人鱼肉,连捡起盾牌的力气都没有。提了这件事,鬼镜面会落入凶残狠毒的敌人手里。不提,它则只能躺在沼泽里腐烂,指不定被什么鸟兽叼走。
真是为难啊!
他感觉自从见到瘴鬼草以来,自己的运气就没有好过。
“难道真的是被它败坏了气运?”库尔曼思忖着。
“刻城……那不是人类应该去的地方。”
两人,不,夏和库尔曼的头共同步行了一段时间,后者实在无法忍受沉默,出声道。
夏却没有给出回应。
库尔曼暗自将火种的力量分出一部分,集中在瞳孔上,从背包后侧偷偷观察夏的表情。
库尔曼见过太多去刻城的人了,有的带着朝圣般的热切期盼,有的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还有的将面孔隐藏在兜帽下,遮掩住燃烧着贪欲的眼睛。
这些人都没有回来过。
然而,库尔曼什么情绪都读不出来,事实上,夏的脸如同冰封下的古城,完全看不出一丝属于人的情感。
“我是去治病的。”
“什么病?”
“吸取他人灵魂的疾病。”
库尔曼没有血肉的脑袋打了个寒战,小心地收敛火种。他随着夏的步伐左右摇晃,啪地撞在了什么硬物上。
“……?”
他看见了一颗巴掌大小的干瘪头颅,褶皱干裂的眼眶中,暗含着不可思议的邪恶气息。
“这是什么?”
库尔曼惊得凭空窜了一跳,火种突地熄灭。他连忙摆动到背包另一侧,避开那个来历未知、但显然不是凡品的邪恶头颅。
夏没有回答,从库尔曼的反应中,他知道巫女给了自己一件不简单的东西。
不过,巫女只让他带上干瘪头颅,而对于它的使用方法和能力,则只字未提。
这是一种无言的保护?
还是……
有意安排下的命运?
…………
夕阳斜斜从山头滑下,坠入深渊前的最后几分钟时,它不忘把剩余的光和热洒向人间,如血般的绚烂余晖,便就此在刻城的上空燃烧起来。
于是坚石城墙平直的顶部燃起了烈焰,巨型塔楼高耸的尖端镀上了血色,城心教堂近十米高的彩绘玻璃上,也蒙起了一层浅红的光彩,将彩绘中神明庄严肃穆的脸庞,映衬得像是刚享受过人肉盛宴的恶魔。
夏踏着夕阳的尾声来到,晚霞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然而,刻城足有半人厚的城门紧闭着,上面还沾染了些许杂乱的刀痕,和不祥的黑色血迹。
“据说在近几个月中,刻城爆发了瘟疫,以及由此引起的战乱。”库尔曼解释道:“城主府和教廷决定封城,不过我到这儿的时候还允许商贾进出,现在则完全隔绝了一切交流,看来瘟疫进一步加重了。”
他刚想问夏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便发现自己这个问题根本多余,所以闭上了嘴。
夏擦了擦手,脱下让他感觉很不舒服的鞋子,将十字剑背在身后。然后助跑五步,纵身一跃,直接攀在了粗糙的城墙上。
无论是夏的手指还是脚趾,都具有惊人的力量和灵活度。他仅凭几个凹点支撑全身重量,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沿着墙体游动了十多米,从半毁的瞭望窗口翻了进去。
“真是恐怖的身体素质……也庆幸这里没有士兵把守。”
想到此处,哪怕库尔曼没有现实意义上的脑子,也开始意识到不对。此地是刻城七座大门中的一处,理应由重兵把守,瘟疫再严重也不应该放弃。
但是高耸的墙头居然看不见一个人影。难道战乱已严重到这种地步?
夏翻出一张羊皮纸,那是他之前站在山头眺望,凭借绝佳记忆力画下的周边地形。除却一座直贯云霄的梯形黑影外,周围没有任何视线可及的城市。
库尔曼说,那个黑影是天目塔(*注1),王者的居所。之所以看起来近,是因为它实在太过巨大,事实上的距离应该不下千里。
既然没有其他城镇,战乱从何而始?
夏顺着旋转楼梯走下城墙,在他有意隐藏的情况下,足底没有惊动哪怕一丝灰尘。
每经过一层,他就会通过铁门上的透气口向内窥视片刻,不出意料,这座城墙里没有一个人。
二十米的台阶,夏走了整整五分钟。确定没有发现任何活物后,他扳动机关,准备启动底部的暗门。
“哐啷啷——”
然而,机关似乎很久没有被保养过,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挤压机关缝隙内积压的灰尘,发出巨大杂音。
夏身形一闪,迅速躲进了门后视线死角内。
一条大狗从窗外跑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库尔曼在心里嘲笑了一下夏的多疑,出声道:
“这里啥也没……”
乒乓!——
暴烈的兵刃交接声把他的话砸回了肚子里,那个类似狗的黑影从窗外扑入,身体舒展,居然是一个皮肤昏黄的怪人。在暮色中,无论是谁看见了这样四肢着地奔跑的家伙,恐怕都不会把它当做一个人来看。
夏也没有,他只是秉承着从荒野里学到的谨慎策略,从不忽略任何一种可能性罢了。
怪人爪子间闪出一抹刀刃,与夏连续硬拼几记后,终于承受不住对手的怪力,被砸得踉跄后退。
夏抢上一步,反握剑柄,想用一次凶狠的敲击让它瘫痪。
然而怪人似是激发了凶性,从喉间发出荷荷的浑浊咆哮,不躲不闪,用胸膛迎接敲击的同时,手里的刀刃也急速向夏的脖颈抹去。
夏仿佛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右手已经挥到半路,无法收回,而左手又放在身后,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怪人黄绿的瞳孔透射出得逞的精光,然后就感到手上一震,居然握不住刀柄,半边身子顿时发麻,空门大开。
接着它头脑一昏,夏的敲击比怪人想象中更加有力,更加沉重,也更加痛苦,以至于直接把它击倒在地,神经中枢在剧烈的震荡中失去了全部知觉。
夏伸手扯住怪人的身体,防止他摔在地上发出声响,虽然那几次震破耳膜的刀刃碰撞后,些许声音似乎已无关大局。
刚才他左手从背上卸下鬼镜面,从腋下穿出,向外一挥,在怪人刀刃临身的瞬间砸开了攻击,然后趁对方胸口破绽露出的时候,右手半道加速,轰在了对方胸口正中。
夏扫视了一下四周,微微提高呼吸频率,加速恢复体力。这时他才有余暇察看怪人的模样。
皮肤蜡黄,五官糜烂,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如同蜡质一样融化,接着又被急冻凝固,因而变成各种违背常理的奇怪形状。胶冻似的恶心角质下,一根根粗黑的刚毛刺穿皮肤,向外伸展,形成豪猪般的尖刺。简直极尽一切形容丑陋的词汇,都无法完全表述出它的丑恶。
怪人胸口最中央有一颗鸡蛋大小的紫色瘤体,看起来夏的攻击就是命中了这个要害,才让它当场昏厥的。
夏缓缓伸出手,而后立即收回,将布匹在手上缠个严实后,才开始检查怪人的身体。
对方看似人形,实则周身生有骨板,又不具备脊椎,骨骼结构与正常人类差之甚远,也不知道是如何诞生的。
夏拔出剑,狠狠剁下其四肢,脓黄的汁液流了一地。换做常人早已痛醒,但怪人仍在晕厥之中。如果不是之前那次攻击效力太大的话,就是它的神经系统大异寻常,不具备痛觉。
库尔曼看着夏熟练的肢解动作,在背包旁一摇一晃:“这家伙比怪人还怪人……”
当然,他可不敢将此言宣之于口。
夏拎起剑,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并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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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天目塔是先祖铸造的数千米高塔,其建造技术已经失传。至今无人知晓,在技术晦暗的上古,先人们如何将五六米见方的巨石紧密堆叠,建成直达云霄,经历近万载岁月依然屹立不倒的通天塔。也没人知道天目塔与目之王为何均以“目”命名,以及建造它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天目塔是目之王的象征,也是王位传承的证明,其意义高于一切所谓的权杖冠冕。塔顶有一张顽石王座,目之王一旦产生,就会在无数民众的注视下登临塔顶。突兀“消失”数十年后,他们将重新以神明的非人姿态在王座上现身,睥睨八方,真正成为凌驾一切的王。
天目塔共有十五座,均匀分布在六大洲中,彼此守望。其中只有六座拥有主人,剩余四座处于无主状态,还有三座已然荒废,一座不知所踪。
吟游诗人形容它为世界的灯塔,无论民众对独揽大权的目之王以及天目塔如何评价,在来自深渊的黑暗降临之时,恐怕只有这些受人诟病的高塔,能够照亮人类的前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