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前尘旧事·二十二
青凛峰山脚下,此时处于正午。
城里的人烟来来往往,到了此处荒郊野岭,就无人敢再靠近了。
此处,只剩墨兮与菱儿两人面对面看着。
“没什么。”菱儿摇头。
墨兮一心想着上山,而菱儿却把注意落在墨兮身上,虽然其身着狼狈,背上背着的琴,却是不一般。
这漆黑的琴面,透明的弦,面上金羽一尾,很是眼熟。
前段日子,好像是她、公子与夜倾三人,在雨润村时,从玄宗弟子上赢来的……此琴,名槿。
菱儿记得,当杳嫣问起槿琴时,夜倾答,丢了。
如今却出现在这个丫头身上?
菱儿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探究:“这琴你从何而来?”
“嗯?”墨兮答得漫不经心,“友人送的。”
这简单几字,在菱儿心头却似一块石头惊起千层浪,心上骇然。
他言之丢了的琴,兜兜转转,竟是给了她?
菱儿试探着问:“你与夜倾……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这有些为难墨兮,“勉强是朋友吧,不白送不白送,正巧前些日子我坏了把琴,这是他的回礼。”
听得回答,菱儿又是万般猜疑,眼下对她心存设防。
二人杵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墨兮被审视得不耐烦了,胡乱拱手道上一句:“我说姐姐,我千里迢迢赶来,若是再不赶着上山,我就只好在山里过夜了。”
墨兮望着山高路远,叹了口气:“姐姐行行好。”
如此,菱儿便不再多言,往旁走开几步让出一条山路。
“多谢多谢。”墨兮道完,便一步三蹿的上了山。
这丫头,菱儿在烟渚畔见过一面,可要说她会与夜倾扯上关系。
要是说出去,旁人也定是不信的,能让人眼珠子都掉出来。
荒诛阙上下谁人不知,这夜倾是何等冷硬心肠,又是杀手做惯的性子。
别看他面上挂着笑,又是谁人不知笑里藏刀,那把余鸢剑上不知饮血多少性命。
毕竟他最早跟在杳嫣身边,早就见惯了生死。
当日为夺方天镜,三人为了逃出烟渚畔,夜倾当机立断触发赤豆蛊虫。
虽后功力大涨而顺利逃离,夜倾却也深受其害,为了失控时不连累君玖二人,夜倾冲出山洞。
倾盆大雨中,夜倾为了控制蛊虫,就是连自己都下得了手,以余鸢生将自己砍成重伤,流血不止,不知所踪。
那么令人费解的问题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夜倾是如何安然无恙的回到荒诛阙,且带回方天镜的呢?
菱儿原以为是夜倾功力高深如斯,早早驯服了赤豆,如今瞧见墨兮,才发觉背后另有隐情。
杳嫣是何等人物?便是下一盘棋,能敢衣袖一挥,把自己也置之死局之中的狠角色。
无人不知。
而夜倾选择向师尊隐瞒槿琴去向……这二人的关系,倒是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菱儿瞧着她上山的背影,忽而放声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背对着菱儿,墨兮顶着太阳,磕磕绊绊的走进山路里,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墨色的墨,后加一无义之词,墨兮。”
墨兮?这名字倒是轻飘得不像话。
菱儿道:“我叫菱儿,你要寻的人就在这山顶上,此时上山,他应当还在山中。”
“好嘞。”得到了答案,墨兮脚下步子轻盈不少,起码这路不会白走一趟,“姐姐也是同门罢?多谢你。”
菱儿垂了眼眸:“不必。”
当日闯烟渚畔,三人面上皆做了伪装,如今菱儿却是以真面目示人,墨兮一时间也没认出来。
若是她得知了真相,大抵就不会这么从容,还与人乐呵呵的打招呼。
墨兮要上山,菱儿要下山。
菱儿往江城里头走,除了要差人置办些用品,还要替自家公子看管碧海潮生。
这便是受墨兮所害的第二人,君玖,被杳嫣两次三番施罚之下,就是现在要下地走走,都得旁人搀扶。
此时的墨兮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只当自己去踏青寻人,步子迈得不假思索。
正午,她喘着粗气往山路上走,方进了一片密林,这枝繁叶茂,就是如何强烈的日光都晒不进来。
满是荫蔽。
荒诛阙位处偏南,而烟渚畔位北,同样是入了深秋的季候,却是走得墨兮出了汗。
她又累又渴,好不容易爬上半山腰,抬头一看,见着一抹红衣身形挺直正要下山。
墨兮一见就乐了:“喂,夜倾!”
红衣闻声一怔,目光向下扫来,忽而落到墨兮身上,凤眸微窄:“你怎么来了。”
隔着一条山路,墨兮三步并作两步跑,脸上挂着笑,冲到他面前:“自是来见你呀。”
半山腰间,两边的树木稀疏不少,是人为打理后的结果。阳光洒在墨兮身上,热得她额上冒汗。
见她模样狼狈,夜倾唇畔弯起弧度,打趣道:“夜某如何魅力,能让姑娘你不远千里而来,只是为了见我?”
“这都瞒不住你,我,还想找你蹭个饭!”墨兮跟着笑。
“哦?”夜倾挑眉,长途跋涉而来,就为了找他搓顿饭?
这一声,意味深长。
“好嘛,别这么看着我,我说我说。”墨兮脸皮子抖了抖,“……我被人赶出来了。”
墨兮瞅他一眼,便自顾自说下去:“那,你知道的,我向来识趣,与其等着人家赶我,不如我先走一步要来得体面。”
夜倾这趟下山,原是新指示又至,任务在身。
既然墨兮发起牢骚,夜倾便好整以暇的问:“为何赶你?”
再问下去,墨兮就有些难堪。
想了一番说辞,话到嘴边就只剩了笑,她咧了咧嘴,道:“欲加之罪,就是谁看我不顺眼,就能往上安的。”
眼前的少女穿着身灰扑扑的衣裳,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赶了这么远的路,在他面前,却还是笑嘻嘻的。
好像一切都没什么。
夜倾那张漂亮的脸上,微不可闻的蹙眉,而后又舒展开来:“说来听听。”
“哎,肚子饿了,先陪我吃一顿吧。”墨兮说罢,很是实在的拉起钱袋子往山下走。
不反对,夜倾就随她拉着,似是好脾气的模样,听她说起经过。
那夜里血煞七人来扰,墨兮恰好遇上了,便出手相助,谁知谁都不领这情,反而倒打一耙冤枉她。
“要早知道这样,就不管这闲事。”墨兮走在前头哼声道,“我不如睡上一觉来得自在,外头打打杀杀还是死了多少人,与我什么关系?”
夜倾轻笑:“只怕你心口不一,豆腐作的心。”
“呸呸呸!”
跟着笑了一阵,夜倾走在后头,道:“那七人,是我阙中组织。”
“嗯,我知道。”墨兮便是头也不回,“他们都穿着红衣,腕上都有红砂,与你的不差。”
夜倾倏然一默:“起先,我并不知这安排。”
不知血煞会来插上一脚,更不知,他们会对墨兮动杀念。
夜里,因化形丹时限将至,夜倾不得不先脱逃出去。
等双方碰头,夜倾才了悟,一切是他的好师尊安排的。
“嗯,我信你。”她不假思索的应了,直白道,“你这么厉害,要杀早就杀了,哪还需要借他人之手,这么麻烦。”
“哎,这死不死的,就是说破天,也不是他们说了算。”墨兮转过头冲他笑笑,“你看我,这不活得好好的?”
闻言,夜倾勾唇一笑:“是,活着就好。”这笑意,却是不曾到达眼底。
然,那血煞七人却没命留下,自碰头后,皆被夜倾几剑杀了。
领头者被一剑穿喉,其余六人与他交手,皆被斩于剑下。
深夜之中,竹林某处,夜倾红衣缓缓显露,身后是一片血污狼藉。
他信手摘叶,拭去剑上血珠:“血煞七人,皆死于烟渚之手。”
待回到阙中,他亦是如此作答的。
青凛峰中,二人继续往下走,下山就是比上山省力,没多久就到了山脚下。
走在坑洼的地上,墨兮道:“反正这趟出来,我就没想着再回去。你要是行行好,就把我收了,好歹有个去处。
犯了困意,她打个哈欠,好似云淡风轻。
夜倾轻笑:“你可知我荒诛阙是个什么地方?”
墨兮老实摇头:“不知。”
只见他唇畔轻勾起,启唇开合,吐出四字:“人间炼狱。”
墨兮纳罕:“哪有这么说自家门派的?不管,就是刀山火海都赖定你了。”
夜倾当她不知者无畏,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不定哪日里,就会马不停蹄的落跑罢。
墨兮说她饿了,夜倾便任务暂缓,先带着她去城里吃一顿。
夜倾戴上黑甲,找了一家偏僻的饭馆,点单,等菜上桌。
热菜刚上桌,墨兮便盯着菜肴眼泛绿光,瞬间化身恶狼,狼吞虎咽,丝毫没有女子的矜持。
刚出锅的饭菜,还冒着腾腾热气,墨兮就扒拉着菜,全部扣进碗里,塞得满嘴都是:“好吃好吃,我已经太久没碰过热菜热汤了。”
她被烫得呼着气,一边又停不下来。
夜倾坐在一边,只看着她笑:“够吗,不够再加。”
墨兮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像只仓鼠一样,连连点头:“等我把这些先解决了,就照着菜单再来一桌的!”
“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