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阳县地方税务局按照上级的部署接收了由县公安局派驻的公安人员，并对口成立了税务治安室，主要业务就是配合地方税务局整治税务秩序，对软磨硬抗不交税的纳税人进行惩治和打击。

为了理顺个体户纳税意识，冯阳县地税局在全县范围内展开了对餐饮旅店旧欠税款的整顿清理。

会议决定县税务稽查队全面配合城关市场所对所辖范围内的餐饮旅店业进行排查摸底并进行造册清收。

稽查队分两组，冯清水任第一组组长被分到城关市场所的西半街。

这里是商业一条街，是冯阳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也是餐饮旅店最集中的一个区域。

按这次清查的规定，是由稽查队来配合税务所进行清查整顿，主角应该还是税务所。

实际上每到之处税务所的专管员只是起个带路的作用，最多就是介绍一下上级派稽查队来检查的目的。

冯清水他们刚刚进入第一家小饭店进行检查，就遇到了闭门糕。

老板一听是稽查队来检查而且还要整顿，就产生了对立情绪。

转身走出去，半晌也看不到人影，只留服务员在店里搽桌子。

冯清水问她老板去哪里了，她只说不知道。

半个多小时不见人影，冯清水他们只得先去下一家。

谁知第二家已经关上了门，接连几家都是关门大吉。

走过一排关门店，终于看到一家店里有中年人在。

冯清水上去一问，那人又说他不是老板。

冯清水问税务所的专管员，专管员说他就是老板。

老板看到专管员指认他，无奈之下只好承认，但又采取了新的对抗策略，半天不回一句话。

怎么办？眼看时间已经指向十一点，再和他耗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冯清水他们只好再往下一家查下去。

下一家开着门，店里的师傅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见冯清水他们进来也不说话，从脸色上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接着走出去若无其事地和街面上的人打起了招呼。

冯清水的心里很恼火对专管员说：“把他叫回来！”

专管员向那年轻人喊了两声，那年轻人气呼呼地扭回脸来厉声说：“喊什么喊！我说句话你喊什么！”

“把你的税票拿出来！”冯清水一脸严肃地对那年轻人说。

“扯了。”年轻人在门外爱答不理的回答，头也不回。

“把税务所给你的定额通知书拿出来看一下。”冯清水强压着心底的怒火。

“没有！”那年轻人回答得非常干脆，简直是不假思索。

“我前几天不是给你送来了吗？”专管员小心翼翼。

“这么多饭店，你干嘛先要带着他们先检查我？”那后生不服气地质问专管员。

专管员一脸无奈地看看冯清水，表情异常尴尬。

“那几家不是老板不在吗？我们也是顺着门查过来的。”和冯清水一起的吴玉春是一个刚刚从乡财政所转过来的合同制干部，年龄不过三十岁，他看着那后生一副蛮横的样子就插了一句话。

那后生扔下一句话向厨房走去：“这么多户凭什么先来我家。”

冯清水一看和他说不下个长短就只好继续再往下走，这时的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冯清水他们径直挨着顺序走进下一家。

与前不同的是，这家老板却出乎意料地热情，又倒茶又倒水。

顿时让他们几个发凉的心感到了一种难得的温暖。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人，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个随和人。

没等他们开口就主动说：“您们是来检查税款的吧？我这里可是一分钱都不欠啊，月月清，这个情况小白最清楚。”他笑眯眯的看着姓白的专管员很和气。

“把你去年到今年上半年的税票都拿出来，还有税款核定表。”冯清水没有接他的话。

说着，回过头来和专管员：“这个饭店还真不小，一个月定多少？”

那专管员想了想：“应该是五、六十元钱吧，等他拿出单子就知道了。”

说话之间，那人就从里间抓出一卷带着灰尘的东西来，展开一看，还真是税票，从票面上看都是50元的定额票。

冯清水数了一下，总共7张，也就是去年一年到今年上半年一共交了三百五十元税款。

冯清水又望了望饭店里面的一排雅间顺口问专管员：“这么大的饭店一年半只交了三百五十元？”

身边的吴玉春忍不住又插上一句：“这么大的饭店一个月定一百元也不算多。”

“哪有那么多利润，光看着大，生意不好做，一条街都是饭店。”老板看着那个姓白的专管员说，一副请求为他解脱的样子。

姓白的专管员没有说什么，看他的眼神似乎与这家饭店的老板相处的还不错。

冯清水早已听说税务所和专管员在各个辖区和管户中都有“关系户”，这几乎是普遍的行业潜规则，否则的话，他们自己吃吃喝喝，所里招待客人从哪里开支？

就故意说：“十几张桌子，一个月就征50元，这也太少了，明显偏低，这次往高调一下。”冯清水说这句话其实也带有试探的成分。

专管员不语似有难言之隐，和老板对看了两眼。

老板也似乎在等待着专管员为他说句话。

看看专管员不啃就摆出一副央求的姿态：“稽查队同志，在这一片我们已经是够高的了，再往高调实实是负担不起了。小白知道我这里的情况，看着桌子摆得不少，真正吃饭的不多。”说着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小白专管员。

“这个饭店交税很积极，是咱们所的熟人，和丁所长惯熟。”小白看着憋不过只得为老板说了一句话。

话不多，冯清水对其中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

同行之间不想相互拆台，再说，也只有这一家还十分和气，礼貌接受检查，心中似有不忍，也就不再说什么。

临出门撂下一句话：“你随后到税务所重新让小白他们给你核定一下税额。这次清查就是要把低的都调起来。”

冯清水看了一下时间还有十分钟，中午时分正是饭店做生意的时候，想趁着有人再看一户。

抬脚走进一户涮锅店，店里有七八张桌子几乎座无虚席。

老板正吆喝着顾客点食谱，见他们近来脸顿时往长一拉，声音嘎然而止。

也许他刚才已经听说了税务局在清理税款，也许他不愿意看到穿制服的人，总之看上去一脸阴沉和不悦。

眼睛耷拉下去对冯清水他们不加理睬。

冯清水走近他问：“谁是店里的老板？”

“怎么了？”那人凶巴巴地抬起头来，眼睛扯成了三角形。

“我们是地税局税务检查组，这是我的税务检查证，请你们老板配合我们检查。”冯清水说着，顺手把随身携带的税务检查证掏出来在那人眼前亮了亮。

这个习惯是冯清水在税务监察室的时候养成的。

许多税务所的工作人员都没有亮证检查这个习惯，不过他们平时只是负责管理，根本用不着税务检查证，就凭那张脸走到哪里纳税人都能晓得。

店老板似乎对他伸过去的检查证不屑一顾，一摆头：“不在！”

“老三，你把这饭店转了？”专管员声音不高软软的，似乎说话还有点发憷似地。

“你管老子转不转？”那人反过头来就是一句，这一句使冯清水他们的心里都微微一震，心想这下是摸着刺了。

空气顿时凝固，对他们来说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就是知难而退，乖乖离开，另一条就是坚持检查。

吃饭客人的眼球都被他这高分贝的音量吸引过来，停下了嘴巴目瞪口呆地吃惊望着他们。

冯清水一时又不知如何好，站着与那人尖锐的眼光对峙在一起。

站在一边的吴玉春看不过：“既然你就是老板，咱们好好说事行不行？”

“行个屁！”说着，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中的食谱单朝吴玉春砸来。

冯清水离他最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拦了一下，菜单向一位正吃饭的顾客飞去。

一位顾客没注意，菜单打了个旋飘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位顾客惊异地回过头来张望。

冯清水还准备再与他理论几句，被姓白的专管员一把拉住就往外走。

走出门口，冯清水不甘心地对他们说：“就这样灰溜溜地走了？这样，接下来的检查工作还怎么进行？”

吴玉春已经害了怕，声音听着还有点颤抖：“要不，咱先回去吧，向局里报告再说。”

“是啊，对这种人你和他理论不清，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小白专管员说。

“这家是什么人，怎敢如此嚣张？”冯清水仍然回头望着疑惑不解地问。

“我对这家也不了解，自从我管上，就没有交过一分钱，态度就这样，不说钱的时候遇到还有句话，一说到交税就急。”

“那，你们所长知道吗？”吴玉春纳闷地问。

“知道！——”专管员正说着，就见所长和副所长迎面走过来。

丁所长大声向他们招呼：“还是冯队的效率高，一上午就走了将近半条街，辛苦了！”

还没等冯清水回言，他身边的副所长就笑嘻嘻地凑上来：“我们在这家饭店准备了一桌饭，大家好不容易聚一下，来来来！”

冯清水一看就是刚才刚看过三百五十元税款的那家，心想不进，可要这样拒绝倒显得有点不识人敬，让别人感到另类。

再说，还想对刚才那家的情况了解一下。

于是也就半推半就地坐回了饭桌上。

“怎么样？检查效果还行不？”等大家刚刚坐定，丁所长就开口问道。

冯清水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刚才几乎挨了打？”白专管员接上话说。

“不会吧？在哪家？”副所长正给大家倒茶水，停下来惊异地问。

白专管员用手指了指隔壁声音不高：“就是旁边这家，还没等我们说话就把菜单摔过来，幸亏冯队用手挡了一下，要不然划到玉春哥脸上非受伤不可。”

“这个——”好像所长认真想了想，看了看副所长。

副所长接上话说：“栾老三家。”

“哦。”丁所长应了一声，“赖东西，打架出了名，几天就得进一回（公安局）。我们为了省麻烦，自从他开始经营也没有去收过他的税，平时见了也有话。那种人还是少招惹为好。”看出来，丁所长他们也是一脸的无奈。

“就这样算了？这接下来的工作还怎么进行？”冯清水不甘心地问。

丁所长也苦笑了一下无能为力地摇摇头：“不算了怎么办？除了打一架没有其他高招。”

“这次在会上，任局长在布置工作的时候不是说过遇到暴力抗税不交的可以请治安室协助吗？这不是还有治安室吗？要不，我们汇报给局里来处理？”吴玉春灵机一动说。

“对呀，要不就让治安室来试试？”副所长马上接上说。

这顿酒既是税务所的接风酒，又是两位所长的慰劳酒，更是对冯清水他们的压惊酒。

这是冯清水第一次在被检查户吃饭喝酒，看着桌上丰盛的酒席和老板皮笑肉不笑的殷勤，心里总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在两位所长和白专管员的管待下，那天他并没有少喝，回到家就一头栽倒床上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多。

他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人，当天的工作就不想拖到第二天。

当天下午就回到了地方税务局向刘有才汇报了前半天的战况。

使他没有想到的是，刘有才竟然会责备他们没有做到思想工作，遇到困难要想办法解决处理，不能一有难处就往局里推。

而且还阴阳怪气地说：”你当年查兴昌便民优惠商店的劲道哪里去了？几十万的大案都手到擒来，何况一个区区小饭店，多下点功，没有攻不下来的堡垒。”

做工作，这样四六不通的二百五，你去如何给他做工作？一句话没落音拳头就到，你又如何去手到擒来？

满腔热血碰了一鼻子灰，冯清水他们感到非常郁闷和泄气。

当天下午在办公室发了一顿牢骚，下班回家，早早地等候在儿子幼儿园的门前。

自从儿子到幼儿园这一个多月来，他这还是第一次来接。

儿子出来一看接他的人是爸爸还有点不适应。爱答不理地向四处张望。

“儿子，过来，跟爸爸回家！”冯清水弯下腰对着大门里面的儿子说。

没想到儿子摇了摇头站着一动不动：“不，我要等妈妈来！”

孩子身边的幼儿园老师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爸爸呀！”冯清水的话里带着怨气。

“儿子，妈来了。”声音未落，李凤妍的自行车就到了冯清水身边。

“妈妈！”儿子叫了一声向她扑过来。

李凤妍回过头来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有空来接了？”

那个幼儿园老师见此情景笑了笑：“原来还真是他爸爸。”

“今天事不多就来了。没想到儿子连我都不跟。”冯清水说着，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壳。

“难得你有一次空，孩子有点不习惯。”李凤妍笑笑。

冯清水一路无言。

是啊，每天忙，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忙什么，下了班都在想着工作。

人家刘有才的办公室门总是闭着，几年下来马马虎虎就弄了个稽查分局长。

自己却连个副股级都没有人给正名。

这上的什么班啊，还和一个四六不通的社会渣子去较劲，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