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原是魏国东北海防重镇,因凤鸣霞和谈,摇身立于乱世纷争之外。自赫连依到江北祭奠先夫,江北城内地价飞升,现今已是寸土寸金。竹息酒坊没赶上入驻江北的良时,就只得在临近大江的边城盘开铺面。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往来沽酒者愈多,周遭地价也随之飞涨。
祝筠乘马车在江北城内逛了两圈,到酒坊时,天色已暗。酒坊里整日忙碌,今日似乎格外热闹。莫非凤仪阁上发出的邀约已传遍江北了?祝筠心中嘀咕。
“祝管家,”伙计拱手作揖,见到祝筠分外激动,“您来的正好,”伙计指了指角落里醉的不省人事的客人,“他来咱这点了酒就喝,没喝两口就醉倒了。这没付钱就罢了,俺们就要打烊,天寒地冻的,总不好把他赶大街上。赵司理今儿个没来,祝管家您给拿个主意。”
祝筠点点头,看来自己多虑了,遂走近喊了那男子两声,那男子只在梦中若有若无应了两声。
“看他衣着,不似那酗酒成瘾的酒鬼。想来是遇上了烦心事借酒消愁。可有梅子汤助他醒酒?”
“俺们给煮了一大壶,死活喂不进去。”伙计无奈道。
“也不知他家住何方,”祝筠直起身来,“后院可还有地方借他留宿一晚。”
“只剩给您留的那间了。”伙计答。
“就住我那间吧,我可以回沧海山庄。”
说着,一群人就将醉酒男子扶回后院安置。
“祝管家,咱们与他非亲非故,连他是好是歹都不知,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冒失。”伙计不放心。
“我们这里除了酒便是酒,他图不着什么。不过是凛冽寒冬里与他一处庇护,待他醒了,便让他速速离开就是。”祝筠笑道。
后院祝筠方安置妥,前面便有伙计招呼,“祝管家,孙少君来了。”
祝筠从后院进来时,孙平正背着手打量店面,若非是旧识,祝筠一准把他认作贵族世家的大主顾。不得不说,孙平自从代管江北后,骨子里的自信仿佛被唤醒,为人处事皆透着不怒自威的气质。
不过,这种气质在遇见祝筠后瞬间化作虚无。
“少爷,出什么事了。我一进城就听说七日后你要在凤仪阁设宴赏琴,还说让姑娘以足舞琴。”孙平迎上来急切问道。
“李老板点了把火,我不小心引火上身而已。不是什么难事,扑灭就好。”祝筠一笑置之。
“真是上辈子欠他的。明明都已经离开白玉京,他还整日阴魂不散。”孙平咬牙切齿。
“他曾也救我一命。因缘际会,谁又能说得明白。”祝筠说着从货架上取下一坛子酒,“我的房间被占了,今晚又要住你山庄,这坛酒就当付房钱。”
“少爷何必跟我客气,我巴不得少爷天天住我那儿,”孙平接过酒,乐得引祝筠上车,“刚才听少爷语气风轻云淡,可是已有七日后对策。”
“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祝筠若有所思。
“我能帮上什么忙。”孙平问。
“正好,依你在江北的地位,我可以省很多事。帮我寻些体态轻盈的舞娘。”祝筠毫不见外道。
“简单,三公子喜好音律,府上常有舞姬。他们回幽州后,那批舞姬就住在我的沧海山庄。”孙平道。
祝筠点点头,继续道,“帮我寻些竹筒,至少胳膊粗细,越粗越好。再寻些做弓弦用的牛筋和上等天蚕丝。”
“好说,”孙平应下,“不过少爷要这些做什么?”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祝筠神秘一笑。
“少爷不需要寻找会用脚弹琴的高人吗?”孙平颇感奇怪。
“我可以教她们。”祝筠胸有成竹。
少爷的事都是大事。孙平一夜辗转,翌日清晨便命人寻来祝筠所需的竹筒、牛筋和天蚕丝。祝筠本不想将此事放心上,毕竟他来江北是为赚钱,但若要请得江北诸大豪商一聚,七日之后便是天赐良机。天时不可失,祝筠精心绘制了一幅图稿,请手艺人帮着组装。
江北很大,比江北更大的是九州,九州之外还有西域、百越、胡国、海外。江北汇聚起九州内外的商贾,所以要将酒远销他国,此刻便有地利。
昨日逛了两圈江北,那些有头有脸的世家贵族掌舵人祝筠也有所耳闻。因着王姬和孙平的缘故,加之李骥高调张扬,祝筠在江北绝非默默无闻的小管家。故而他登门递上请帖,不至于被当场回绝,亦算作人和。
祝筠送过帖子再回酒坊已是晌午。花袍李骥闲来无事,为防止祝筠在凤仪阁失了颜面,一力敦促祝筠至酒坊。
“我来时往你院子里巡视一遭,那么多竹筒叮儿咣啷的很是令人费解。你那竹筒有何妙用,不妨与我说说。”李骥背在身后的手没有在盘玉丸,盘的是一串胡桃。
祝筠一见到李骥,没来由生出一股恼火,“李老板整日游手好闲,虚度光阴,可对得起太傅在天之灵。”
“非也,非也,”李骥摇摇头,“你来江北之时,我有一艘装满瓷器的货船从江北出发前往松罗港,待它回来,我便有满箱金银。所以,我日日祝祷它一帆风顺,”说着,李骥将胡桃当做佛珠似的拨动,念了句,“阿弥陀佛。”
祝筠很惊讶,大约是被李骥这两日狗皮膏药似的粘着蒙蔽了双眼,忘记他于行商一行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现今依旧是。
“啧啧,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原谅你对我的偏见,但你也不用这么崇拜的看着我。会让人误会你对我有意思。”
李骥撩开额前一撮发,不甚风流,就在他抬头睁开眼睛那一刻,门外出现了一位高挑的姑娘,粗布盘起发髻,难掩丽质容颜。李骥忽然发现,方才自己那么帅的动作完整落入姑娘眼中,真是天意。李骥心悦,以至于没听到祝筠涨红的脸大吼“走开”!
祝筠真心觉得李骥于自恋一事上是无药可救,决心绕开李骥,但见李骥一双眼着魔似盯着身后,像是被摄了魂,不免也转身回望。
“玉姐!”
“听说你遇上了麻烦,不知我能否帮得上忙。”风亭玉背着手站在门外。
“我正犹豫着请玉姐,没想到玉姐竟亲自来了。”祝筠迎上道。
“今日孙少君遣人传授桑麻之术,又道那块耕地,已经着人请示王姬,不出三日便可办妥手续。寨中村民蒙你恩惠,我自当报答。”
“姑娘玉足会弹琴?”李骥躲在祝筠身后,直勾勾地盯着风亭玉足下。
“他是谁?”风亭玉一眼看到祝筠身侧的李骥。
风亭玉目光凌厉,祝筠不敢说出李骥身份,生怕她一剑把人捅了,遂道,“我一个不成器的手下,”说着抬手拍了一把李骥的眼睛,“别看了。”
风亭玉微微皱眉,“有些眼熟。”
“以前是个浪子,”祝筠干笑,“其实玉姐不必强求,若玉姐不愿再染风尘,我可另寻它法。”
“两年前你想出此舞,我苦练三月,却未得机会现世,今有机会一舞,实乃我幸。”
“两年前,她是白玉京的人?”李骥惊异。
“别问。”祝筠跺了李骥一脚。
“你可有曲谱。”风亭玉问。
“有,新作一篇。玉姐,请。”祝筠伸手请风亭玉上车。
“喂,阿筠,我怎么看她都不像个会弹琴跳舞的。”李骥忽然拉住祝筠悄悄道。
“你可不可以换个称呼。”祝筠一脸嫌弃。
“我觉得挺好听的,阿筠、阿筠阿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