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晓,有些乏凉。
狸吾还是没有醉,反倒是与他对饮的人已经酒言酒语,他知道铁鼠心中难熬,这酒反倒给他消愁用了。
他在案几上沏了一杯茶递给醉醺醺的男人:“给。”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茶盏摔在了地上裂成几块,狸吾皱眉瞪向始作俑者。
却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句秽语对着狸吾脱口而出,态度粗蛮。
“你找死啊。”狸吾黑着脸,眼角一抽,差点没揍过去。
“死有什么可怕的,嘿嘿嘿,就怕活着什么也没有……”
铁鼠忽东忽西走了两步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在桌上摸索着酒杯,见酒坛已空,有些败兴地将杯盏一扫,劈里啪啦摔了满地。
“你要发酒疯就滚出去。”狸吾一脚将他从椅子上踹到地上。
铁鼠也不挣扎,顺势躺在地上,呆滞地盯着房梁,莫名其妙地又笑了几声,把一旁的狸吾看得直来气。
“你说……为什么都是你的呢?”他张口,幽幽道。
狸吾嫌弃地看着他,没去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只当他在撒气。
躺在地上的男人神情恍惚,嘴边扬着苦涩,自语又似质问道:“你是万花瑶台的血统继承人,迟早是有身份又有权势,高高在上的领主,可我……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如今却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你说,这公平吗……”
狸吾一愣,没有回话,刀锋剑眉拧在一起,安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铁鼠缓缓坐起身,嘲弄自笑,撑着一双不甘的眼坦然与他对视:“曾经,我的女人被你杀了,如今我喜欢的女人却又是你的,你为何总要占有一切?”
听到此处,狸吾已是面带愠怒,一口气堵在喉头难以咽下。
铁鼠继续道:“现在,你还要杀我爹,兴许有朝一日我也会死在你手下……”
“原来在你想来,这一切倒是我对不起你了?”狸吾眼神冷了下来,脚下慢慢向他走近。
铁鼠刚抬眼尚未看清他的表情,脸颊忽然被一股重力狠狠击打,翻身在地。
紧接着衣襟被人提起,他瞧着贴近的怒目,那眼里竟透着肃杀之气。
“你搞搞清楚!我本该和白斯寒一样,是个万妖之上的少主,是谁害得我有家不能归?我本该有父亲,又是谁害得我孤苦无依?”
空气骤然冷却,他们僵直着对视。
狸吾冷哼一声,将他甩在地上,拾起案几上最后一盏茶往他身旁的地上竭力一摔。
残渣碎片溅了一地,有几片划过铁鼠撑在地上的手背,酒醒几分。
“利欲熏心耍着你玩儿的女人,死便死了有何可放不下的,这么没有出息,跟你那个心狠手辣的爹倒是截然不同。”
狸吾嘴上讥讽,心内却是感慨,原来这世间不止女子痴情如斯,才知铁鼠至今也没能释怀。
“怎么样才算出息……”铁鼠苦笑着问。
“天下女人那么多,你都瞧不上?”
“那我要白沐雪。”
“……”
“既然天下女人那么多,把她让给我又何妨。”
“门儿都没有。”
铁鼠被他言语激得笑出声,方才心底的难受因这几句看似嬉闹的话,而隐去了不少。
‘咚咚咚——’
就在两人僵持着无言以续的时候,一段有节奏的叩门声传来,声音不大应是从庙门敲响。
他瞥了一眼地上迷糊的铁鼠,轻叹一声,越过他身旁出去开门。
走到庭院才发现天已敞亮,雀鸟因他开门的声音而惊得哄散飞开。
门外站着的两个人,身上都披着朦胧晨雾,狸吾细细瞧他们一脸讨笑的表情,白眼一翻立刻无情地将门关上。
“哎哎哎,等下!”红叶一边嚷着,一边合力白斯寒把即将关上的门撞开,冲了进来。
“你这是干什么。”白斯寒拍拍肩上因撞门而沾上的灰土,不明所以道。
近日来,这两人没少找上门,无非就是想让他去劝花绫临。
狸吾早已不甚其烦,再加上被铁鼠惹了一肚子气,眼下自然是没好脸色。
两人相视一看,察觉到今日的狸吾有些古怪,心中直呼找上门的时机不太对。
见他兀自走到廊边,架腿而坐,些许不耐烦地看着二人:“又是那些破事?”
天边厚云堆叠,也没能阻止瑰丽朝阳透来清清亮亮的温度,暖意袭向整个院落,冰凉的长廊逐渐暖和起来。
他包裹其中,也开始缓和下情绪,换了个平和的语气又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经过一夜深思熟虑,白斯寒决定带着红叶尽早拜访蓬莱岛,毕竟她本就出自蓬莱岛,这趟也算重归故里,不过这仅是红叶的说法罢了,实则不然。
红叶虽知自己生于蓬莱岛,但记事起便与蝎九阴居无定所,亦可说是四处为家。对于蓬莱岛之行她略有私心,只因那是她心神向往之处。
狸吾狐疑地眯看二人,猜测着不会让他一起去吧?
虽说他也想尽快弄清楚灵物之事,可眼下他才安排诸犍偷偷丢鬼舜回了万花瑶台,余下还有许多要办的事,若是离开只怕过了时机,再难翻盘。
白斯寒与他对上目光,对他的想法了然于胸,开口道:“你放心,不是叫你一同前往。”
“那找我干嘛?”
“我们都走了,隔壁那女人就劳烦你了。”红叶凑身上去,道明来意。
刚刚还不屑一顾事不关己的神色,一听到这话立刻变得嫌恶起来。
见他脸色变了,红叶赶紧道:“你先别恼火,我看她有悔过之意,应是不会与你作对,你只要看着她不让她出姑蜀镇就行了。”
“我才不管,哦对了,你们不是还有一只龟在看着,何必找我。”狸吾摆摆手,模样是不容分说的拒绝。
白斯寒走近他,解释道:“旋龟知晓蓬莱岛所在之处,须得由他带路。”
“那你们找谁不行,非得找我干什么。”
“她诡计多端,就怕伤了其他人,再说她对你有意,兴许还能跟你说关于灵物的事呢,你就委屈委屈帮帮忙吧。”红叶一边追着他,一边急急解释。
而狸吾像是没听见似的,将自己背过身去,自顾自地往庙门走去。
二人紧紧跟了上去,像是恼人的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一会翻翻香油箱,一会翻上铜像躲在背后,一直极力避开这聒噪的二人。
见他不搭理,红叶换了个路数斜睨着猜疑道:“你……这么害怕见她,是不是余情未了怕一时心软把她放了呀。”
心知这是激将法,狸吾并不吃这套。
最后小小庙宇空余寂寥,只有正座的妖身铜像半阖眼眸,俯瞰座下无言之人。
白斯寒见说他不动,只好拉着红叶走出庙外,找了个偏处故作窃语道:“看来这小子不想见我们,那雪儿的这封信也就不必交给他了吧。”
“对哈,将这书信返给沐雪吧。”
一对身影悻悻而去,刚走没两步就听身后传来跑动的声音,二人眼底窃笑交换了个眼色,装作失望的样子回首看去。
狸吾心中懊恼,给这两人揪住小辫子了,手臂往前一伸掌面向上,不悦道:“给我。”